A place for YANCHEN famdom
by 一条尾巴演一把
药尘将手掌收起,又将手抬起一些,放在他胸口正上方,五指摊开,是要拉他起来的意思。他却依旧保持着那个有点难看的躺倒在地上的姿势,这让药尘顿了顿,却又立刻明白了缘由,旋即微微吸气,便将骨灵冷火和威压都收了起来。那人周身的淡淡药香与他记忆中的完美重合,散发出来的温和气息令萧炎想起十二年前的那场若风一般的初遇。
恢复了身体的掌控权后,他迟疑了一会儿,避开了药尘伸出的手,自己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刚才事关生死的时候不觉得,结果现在一站起来,全身里里外外的大小伤口汇聚成一股尖锥般的钻心疼痛,像蚁群一样弥散到了全身,只教人喘气都喘不明白。因此他只摇晃地维持了几秒站姿,便又跌坐到了地上。
可他还是挣扎地想站起来,又咳出了几口绛黑色的血。
“坐着便是了。”药尘抬指一点,萧炎便身体被迫浮起,然后稳当地坐到了星域的平地上。但他依旧不安分,甚至还想控制异火将自己强撑起来,药尘无奈,只好将他死死地控住,喝道:“叫你坐着。”
那之后药尘给他抛了两瓶丹药,也席地坐下,就在他正对面不到两米的位置,样子仿佛若是再沏上一壶春茶,就能和他假装故友重逢,抵足畅谈。
但他并不说话,就直勾勾盯着那两个瓶子的瓶身,既不打开,也不收起。
从生死一念到面对面坐下,药尘的过于自然反而让萧炎感到极不自然,他沉默了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一半是因为被这等反转震惊得有些没缓过劲儿,而另一半,却是“药尘并不想杀他”的事实让他心中涌起了无数的念头与可能性,劫后余生的庆幸、满腹的狐疑、思念、愤怒、矛盾全都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又繁复的死结,让他一时无法下手去解,甚至连问都不知道应该从何问起。
星域的天空逐渐昏暗起来,透进来的星光却明亮了许多,它们零零落落地从天幕的各个方向射来,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条凝固在夜空的璀璨流星。
“脑子挺灵光。”“为什么不用手?”二人相对了一会儿,突然异口同声地说道。
药尘笑道:“察觉到了?”
萧炎心情复杂地回答道:“太明显了。”
刚才他在战斗中就觉得不对劲,药尘同他本体对战的时候一直都将手负起,他本以为是药尘是轻视他不愿出全力,可下一刻药尘反手便将天妖傀的脖颈精准地破坏。而更令他想入非非的是,尽管他接下来进行了与天妖傀类似的攻击模式,药尘也没有对他的脖子产生半分念头。对抗异火时也是,药尘仅凭意念控火,才给他吞噬骨灵冷火的可乘之机。但就算这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他也依旧不得不搏命,毕竟斗圣与他相隔太多,一个大意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他哪里有空去猜药尘的心思?
“用手你不就死了。”药尘将单膝弓起,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风轻云淡地道。
不用手他也死了,萧炎暗暗腹诽。
“那为什么又收手了?”
“我看上去很想杀你吗?”药尘轻笑了一声,反问道,“我若想杀你,你活得过斗者?”
萧炎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胸腹部摧心剖肝的剧痛和遍布四肢的灼伤让他很想反驳。可他也明白,以药尘秒杀慕骨的速度来看,和他一个小小斗宗打了这么久,就算是提早让他两只手,也是放了天大的水了。
“也就是说……这是个试炼?”
药尘纠正道:“是抽考。”
这个回答让他想起许多过去的事,但他并没有沉浸在回忆中,分身断头的血腥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于是他又问道:“那,若是我接不下那几招,死了便是死了?”
与期望中药尘的立刻否认不同,这个男人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袖袍便沉默了,令萧炎心底一沉。
二人听了一会儿互相的呼吸声后,药尘开始转移话题。
“火莲很漂亮。陨落心炎,青莲地心火,还有一种是什么?”
他想张口,却发现声音莫名地哽在了喉头,因此最终并未回话。
“看纯度,不是异火。”药尘自顾自地说着,“但相当接近了……《弄炎决》的化生火?”
什么都瞒不过他,萧炎想。以前他常常用一身黑衣将自己包裹起来,过去、仇恨,不论是什么,仿佛都能被黑色统统掩盖藏匿起来,但现在,他不敢去看药尘的眼睛,他觉得只要一眼,药尘就能将他那双黑色眼睛底下埋藏的心思读得干干净净。
“相当不错的斗技,想必斗尊之下,无人可接。”
他掐了掐指腹,硬生生将心底不知从哪里开出来的一朵小花给掐死在了土里。被药尘夸奖的感觉相当奇妙,尤其是在这种让人恼火的情况下,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因为斗圣的一句夸奖感到有些飘飘然,毕竟过去药尘只有两句话是关于对他实力的评价,一句是揶揄他斗者半年才升了一星,另一句是吐槽他炼药时的控火简直不忍直视。
“但控火太差了,你在烤地瓜吗?”
“……”
星域的火海嚣狂地燃烧着,火焰的熊熊声不断在其中辗转回荡。萧炎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抬头问道:“那些丹会选手去哪儿了?”
药尘道:“早先便被我送出去了。”
他看着药尘身上的绣花黑袍,只觉得极其扎眼。“您早就知道慕骨的计划?”
“我平时可没空管斗宗打架。”
萧炎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却只能闷声忍着。他又问道:“可您不是说有人指使才来的吗?”
药尘一愣,反问道:“这矛盾吗?”
他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尽管接下来的这个问题要是被否认了,他会极其尴尬,但他实在太在意这一点了,便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所以,您是因为,因为我才专程过来的吗?”
药尘突然就笑了,笑得萧炎心底就像是风吹吊铃给他摇得发慌。然后药尘说:“我说了,我平时才没那么多空闲管这种事。”
萧炎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旁还被魂锁绑的三千焱炎火,紫色小龙蔫搭搭地甩了甩尾巴,正倚在那束缚自己的魂锁上。尽管提前有所预料,但药尘拐着弯儿的默认却依旧让他感到一阵阵犯晕。
那个死结抽出了一条线,被他一拉,却缠得更死了。
“那这三千焱炎火,您是准备收回去?”他有些迟疑,自己此行目的是三千焱炎火不说,以丹塔对此火的重视程度,若是发现三千火被魂殿夺去,定是颜面尽失,而且他本与魂殿有仇怨,更是不愿此事发生了。
但一想到身上这些伤的来历,他也只能确认下三千火的去向罢了。
药尘勾了勾手,紫色小龙便飘着火苗挣扎着飞了过来。萧炎本以为药尘是准备将它收起来,却没想到那三千火飞过来后又被药尘轻轻一推,落到了他的面前。
“不收了,送你,算是这么多年来的伴手礼。”
整个星域在三千火落过来的那一刻仿佛都凝固了,他僵硬地看了看药尘,又看了看三千火,甚至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可是那条紫色小龙确实真真的在他面前,它没精打采地瞅着萧炎,一副极不情愿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药尘见他表情骇人,便满不在乎地笑道:“我确实有寻找异火的任务,不过不是这种级别的异火,对‘他’来说海心焰和三千火没区别,我拿海心焰去顶便是了。”
萧炎听得有些头皮发麻,什么叫“这种级别”?三千焱炎火好歹也是排名第九的异火,有星辰之力便可不死不灭。但转念一想,药尘这般轻易就擒住了三千火,想必那个所谓的“他”更是易如反掌。当年自己见识短浅,还以为药尘斗宗时,他便常常为二人之间的差距望洋兴叹。可现如今自己好容易斗宗了,觉得已经能够到药尘的衣角了,却也只是在全力放水的药尘手下拼命才捱过了几招。
见他犹豫,药尘笑道:“不敢要?”
他摇摇头,想起之前似乎也有类似的情景,习惯性地就说了一句:“您没必要。”
犹豫了一下,他就在药尘的注视下开始着手将束缚着三千焱炎火的魂锁解开。这魂锁看上去捆得简单,解起来却是需要他用斗气去引,毕竟就算三千火再虚弱,也不是人能徒手摆弄的。他本就有伤,斗气运行得磕磕绊绊,因此解起锁来也是不甚顺利。
略一失神,只听“哗啦”一声,那魂锁从他的操控中脱出,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您没必要。”他又在心里重复了一句,只觉得味同嚼蜡,又心烦意乱。
说来复杂,从刚一见面开始直到现在,他对药尘的信任大都并非来源于感恩,而是难以逾越的实力差距。万事在人为,总有动机,他知道这人对他好,但真的是莫名其妙,让人想不出半点头绪。虽然风闲猜说阴阳龙玄丹对斗宗以下的人而言能量过于巨大,锻体时会使人经历摧骨毁筋之痛,因此药尘可能是看中了自己的意志力。但他却依旧对这个理由保留意见。
“如果要考验意志力,以药尊者的见识,比阴阳龙玄丹更合适的方式不是多了去了吗?”
“或许是想趁你经脉寸断,激发潜能呢?”风闲嗑了颗瓜子。
“七品丹是这么用的吗,太暴殄天物了吧。”
“……好像有点。”又嗑了一颗。
“不过,”风闲那时放下了瓜子盘,说了句让他感到有些没头没尾的话。
“药尘很讨厌药族,或者说远古八族,他都是极讨厌的。”
药尘对原本宗族相当抵触,这他知道。但,且不说这抵触与选中一个来自没落萧族的自己有何关系,因为讨厌药族,所以就加入了魂族麾下的魂殿?这简直是小孩一般的逻辑,连他这二十来岁毛头小子都觉得荒谬的事,萧炎不信药尘会犯这样的浑。如果过去他还能偶尔麻痹自己说韩枫闲着没事胡扯,那现在药尘为魂殿做事就是真真正正的事实,药尘踏出空间裂缝的每一步,都是一脚脚实实地碾在他心上,化作捣药的杵臼把那些思绪都研磨成了粉末。
他本来是在一瞬间就下定决心,准备将一切揭过,只要还有命在,便斩了念想,一心复仇。
可谁能告诉他,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诸多杂念又把那个结缠得死紧,萧炎几乎都想把它直接扔起来烧了,但心结哪是凡火烧得动的呢?额上不自觉滚下几颗汗珠,他把魂锁哗啦啦地狠狠一扯,粗暴地拉开了绕在紫龙身上的最后一条链子。
没想到链子刚一松开,三千焱炎火便骤然暴起。
周遭火海中的火焰迅速汇聚到紫色小龙的身上,使小龙的身躯不断地壮大,萧炎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便被烫出了一大道灼痕,而就在这瞬息之间,三千焱炎火便又恢复到了原来那威严的太虚古龙的样子。古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他一边逃一边捂着耳朵大喊:“怎么回事!它不是已经半死不活了吗!”
药尘捂着耳朵想了想又道:“我疏忽了,现在外面的太阳已经落山,三千焱炎火以星辰之力为食,现在正是星辰之力强盛的时候。”
早说啊!
萧炎极惊险地躲过古龙的一记爪击,“啧”了一声,反手便想聚一朵火莲出来,可刚才打斗落下的伤被闪避时的动作牵动,钻心的疼痛让他刚聚了一半的莲花便维持不住斗气运转,琉璃莲心火悻悻地回到了他体内,一时间竟是再也召不出来了。
虽然他凝聚火莲被断,但古龙却没有乘胜追击,只是盘着身子,立起龙首,竖瞳戒备地盯着他的身后,而那正是药尘的所在。
药尘手上的骨灵冷火不安地跳动着,蓄势待发。他对古龙幽幽说道:“你若是安分一点,我便不抹去你灵智。”
“哈哈哈哈!”古龙大笑,不过笑得没什么底气,“我乃集数千年天地星辰之力所聚而成的三千焱炎火,只认这世上强者。若是你要收服我也就罢了,凭什么让这毛头小子白得了便宜?”
药尘摇了摇头,抬起手便准备动作,却被萧炎一句“老师等等”给打断了。
不过他并没收手,一道劲风掠过萧炎耳畔,将他身后的地面劈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这么多年欠打了?方才叫我什么?”
萧炎背后沁出几丝冷汗,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对要去触这个霉头,但自己就是憋着一股子气。
接着他对着三千焱炎火道:“我也收了两种异火了,知道你们是天地之灵所化,性子傲慢。你若不服我,日后我也难同你相处,因此我会想办法让你心悦诚服。”
“不过刚才战斗中我已负重伤,而你又有这星域能量源源不断,要是比拼实力,我肯定是拼不过你的。”
“借口!”古龙怒道,“那你想怎样!”
在古龙喷出的火焰气浪中,萧炎岿然不动地站立着,道:“不如这样,我同你灵魂交战,我若是输了,我的灵魂与手上异火便都是你的,你若是输了,那便听我发落。”
“萧炎!”药尘忍不住阻止道,却不料萧炎只是定定地回了回头,便又望向古龙去。
药尘皱了皱眉,又是想抬手,犹豫了会儿,还是放下了。
“敢吗?”萧炎向前迈了一步,昂首问道。
“哈哈哈哈!有何不敢!只要你能保证这交战绝对公平!”
显然三千火还忌惮着药尘,因此萧炎又回头看了看药尘,还把右手举起,掌心朝着他的方向。
药尘看到了他掌心中埋藏的东西,心下了然,松了口气,盘腿坐下后说道:“你二人交战,生死由命,我以我药族姓氏担保,绝不干预,绝对公平。”
“愚蠢的人类!萧炎,今天,你就将成为我三千焱炎火的第一位火奴!”古龙猖狂地大笑着,释放出灵魂力量,一股脑儿全部涌入了萧炎体内。
萧炎淡淡一笑,右手掌心,紫妍为他种下的龙印闪耀着明亮的紫色光辉,太虚古龙一族的高级灵魂威压顿时笼罩了以他为中心的一方空间,若有若无的龙咆声不断地在空间中回响。
三千火的灵魂见状一惊,额头的古龙龙印也开始闪烁光芒,但由于它的龙印等级较低,因此光芒中尽是臣服之意。
察觉到了这是个圈套,三千焱炎火大骂道:“萧炎!你卑鄙!”
“哪里卑鄙了?”萧炎无辜地道,“货真价实的太虚古龙高级龙印,这也能骗人?只能说你运气不好,惹上关系户罢了。”
说毕,萧炎的灵魂力量猛然一涨,将那三千焱炎火的灵魂就这样困在体内。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开始显现出诡异的紫色斑纹,那些斑纹若隐若现,最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生拉硬拽地死死地埋入了身体里,再也没出现了。
就这样,他抹去了三千焱炎火的灵智。虽然异火修炼出灵智实属不易,但这整日仗着太虚古龙狐假虎威的玩意儿实在不是什么好货,况且性命攸关,还是抹去稳妥。
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和往常一样的吞噬异火,虽然三千火的本源比陨落心炎和青莲地心火都强悍不少,但他也不是过去的大斗师或斗王,灵魂与肉体远非过往可比。更何况这次,他不是独自一人。
药尘从纳戒中往外帮他拿药的时候他偷偷瞟了一眼,不瞟还好,一瞟就没忍住,便继续瞟:七阶的冰系魔核,还有万年青灵藤……不过令他奇怪的是,这些都并非他认知中吞噬异火必要的材料。正疑惑着,药尘就拿出了一盏香炉,手上燃起骨灵冷火,只见那幽幽白火先是将万年青灵藤烧成了粉末覆在魔核上,接着又把魔核扔进炉里,最后在炉下点上了火。就这样,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伴随着冰系魔核散发出来的凉意,渐渐地布满了整个空间。
降温用的香薰?
这种能在黑角域拍卖场做压轴珍品都有余的东西,就被这么糟蹋用来当香薰?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本想暗自嫉妒魂殿家底真是殷实,却突然想起来七阶冰系魔核性属极寒,是他之前吞噬异火用的冰灵寒泉的极佳替代品,而青灵藤则有凝神的效用,对异火的吞噬也有帮助。
那个巨大而繁复的死结在他心里叫嚣着疯长,几乎化成一只扭曲的怪物,他只听到一声尖锐的耳鸣,那怪物便冲破了束缚,血盆大口遮天蔽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立刻被吞入腹中。
“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药尘问。
“我……”
“吞噬异火还分心,你倒是真的出息。”药尘说罢便将手搭到他肩上,分出一些斗气帮他压制三千焱炎火。
“药老。”他道。
“有什么事,吞完再说。”药尘阖着眼在他身后打坐,他感到药尘的斗气异常冰凉,或许是骨灵冷火对斗气性质有所影响的缘故。
“吞完说同现在说有区别么?”他继续道。
“好啊。”药尘又加重了输入斗气的力度,突然涌入经脉中的磅礴斗气令他疼得不禁闷哼出声,全身也仿佛被冰封住,“你说便是。”
“当年您……为什么救我?”萧炎在中间停顿了好久,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不料药尘飞速地答道:“说完了。现在凝神。”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于是愤然道:“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药尘故作一本正经,“你有事要说,我便听你说完,至于你说的我回不回答,那又是另一回事。”
“什么这件事那件事,”萧炎道,“这种文字游戏,我十二岁开始打理萧家产业时就已经玩得不要了!您明知道我在问什么!”
药尘皱了皱眉,又加重了帮他压制三千焱炎火的力度,现在就算是萧炎,也连带着被这种力度给压得有些吃力。
“我说了,凝神。”
一语毕,不知药尘用了什么方法,三千焱炎火的本源在他体内陡然一震,便张牙舞爪地开始四处横行,他眉头一皱,不得不连忙调起全身的力气来运转焚决,也再没空余去和药尘争论了。
青碧色的火焰附着在他身体表面轻轻跳动着,远远望去,竟是像一层薄薄的羽衣。其间不断有紫色火焰突然冒出,却又马上就被吞没。随着吞噬的进行,萧炎的身上开始逐渐浮现出一道道龟裂开来的红痕,尽管它们的存在时间不长,但此消彼长,总是有新的红痕不断不断出现。待他身上的红色裂痕都全部消失,三千焱炎火也完全放弃了抵抗的心思,任由他催动着,并入了焚决的运转路线中。
三千焱炎火以星辰之力为食,也以星辰之力铸体,这趟下来,他的伤势竟也随着三千火的归顺而恢复得七七八八。
萧炎做了一个深呼吸,将暴涨的斗气徐徐安抚平稳后,他开口道:
“您现在还有借口吗?”
药尘眯了眯眼,在萧炎身后撩了一把他披散下的头发,然后又轻轻地松开,任由其从指间流走。
“为什么想问这个?”
“为什么不问这个?”
药尘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说:“有些事,太早知道对你不好。”
但他却径直将药尘搭在他肩上的手拍落,尖锐地问道:“到底是知道了对我不好?还是知道了对您不好?还是本就是不好的?”
药尘将被拍开的右手自如地放回身侧,像是萧炎刚才从未做过任何无礼的事。他也并未因萧炎话中直白的质疑而气恼,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只是淡淡说道:“其实也没那么多好不好的,你硬要问为什么,我只能说,是一己私欲罢了。”
“但我无意害你。”药尘又补充道,“你若想退局,随时都可抽身。”
萧炎没有回头,他一直都只是听着药尘虚无缥缈的声音,然后看着面前这一片茫茫的火海,如今这片火海已经不能对他产生任何伤害了,但他仍旧觉得很不自在。
他接着问道:“那后来为何又走了?”
药尘答道:“要事在身。”
“这么多年您去哪了?”
“……如你所见。”
“您不是同魂殿有仇么?”
“行事方便。”
“您就没回过星陨阁?”
药尘难得地怔了怔:“……你见过风闲了?”
“见过了,”他道,“风尊者相当想念您。”
“那你也同他说了我的事?”
“是。”
药尘轻轻叹了口气,道:“想必他及其失望吧。”
“并没有,他信任您。”他道,“我一路过来,受他照拂也颇多。”
“唉,”药尘又叹气道,“倒真是有些对不住他。”
他被这两声叹息搅得又是一阵烦乱,明明对待自己时,药尘就总是一副敷衍了事又应付裕如的样子,可一说起风闲,药尘的情绪就突然变得异常鲜明。
风闲将药尘当作至交,药尘显然也是如此。而他把药尘当老师,药尘却不认他做徒弟。
那药尘到底把他当什么?
他用指甲掐了掐手心,又低了低头,接着刚才继续说道:“药老,十二年前我得您搭救,方才有了今天。您向我指明了路,让我知道了萧族的过去与渊源,我一直都心怀感激。”
“刚才那些话是我僭越了,望您不要放在心上。但是,当初伤好恢复后,我的全部念头便是振兴萧家。您曾嘱咐我活下去,我便将萧家作为我活下去的动力。”
”所以,我希望能问您最后一个问题,也希望您如实告知,莫再敷衍。”
“为什么我萧家……会被魂殿灭了满门?”
药尘沉默了一会,他没说话时,白色发丝在火焰燃烧引起的热风中轻轻飘荡,像是一张将人笼住的蛛网。
“萧家的事,我很抱歉,但我阻止不了。”药尘轻声道,“这是魂族族长的决定,没有人能忤逆。”
“……”
“萧族的族纹很特殊,就算血脉已经稀释到了对修炼无益的地步,却依旧可以被天火三玄变激发。尽管族纹只是象征一族身份,但魂族族长还是忌惮此事,便下令屠尽萧家全族。”
“我很抱歉,但我别无他法。”
药尘的语气平淡得像是一谭死水,而这份平淡令萧炎感到极其不快。
“那为什么……我与我兄长都还活着?”
药尘道:“你们恰好不在。”
“对魂殿而言,那点距离,不是瞬息便至?”
药尘又缄了口,好一段时间的寂静无声后,他才又开口说道:“……是我动的手脚。”
电光火石间,萧炎骤然回身,左手宛如鹰爪般狠狠抓住药尘原本搭在他肩上的那只臂膀,并借转身的速度将这人往回使劲一扯,右手一把扯住药尘衣领,拉得药尘的脸庞同他离得极近,二人的眼神就这样对上,他漆黑的瞳孔映在药尘眼中,就好像是朱砂中点了一滴玄墨。
年少记忆里的那股丹香味道,泼墨一般溢散开来。
药尘用手拨开了他扯着自己领子的那只手,又看了一眼他紧握不放的左手。他愣了愣,站定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自己将左手慢慢地松开,然后背过身去,阖目盘坐下。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萧炎道。
药尘道:“魂殿杀人,需要理由吗?”
萧炎道:“那你救人,又是什么理由?”
“我回答过你这个问题了。”
“你没有!”他有些失控地吼道,肩膀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没有!”
“药尘!我日夜都希望将魂殿上下千刀万剐!但你是我的恩师!我不愿!”
“我不是。”药尘的回答淡如白水,“我并非你老师,你也无需有负担。再者,你现在也没本事把魂殿上下给剐了。”
他的全身颤得厉害,连着心也在狠狠地颤。一直以来药尘做事与说话仿佛是两个人,一个处处护他,关怀备至;一个时时推他,拒之千里。他实在是摸不明白这人的意思,药尘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就是一位兴致来了便给予他一点施舍的神明。
可是没有人是神明,就算他到现在依旧觉得自己看不到药尘的边际,但他清楚的知道,药尘和那丹塔三巨头,和他周身的人,甚至他自己,在本质上都并没有区别。
因此萧炎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来,胸前三千焱炎火的本源被压制得厉害,可异火的灼热依旧令他的身体泛着胭红。星域的火海突然变得极为躁动,一片片流动的诡异紫色连在一起上下喷涌,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水晶喷泉。他就在那一刻把药尘翻身掣肘压在了身下,身下人突然暴起却又立刻乖顺压制回去的斗气让他再度怒火中烧。
药尘是人类,他想。
就算是神,他也要把神从云霄上拉下来。
纳灵中的莲心火仿佛一方碧绿的湖泊,而三千火则如蛟入水,在其中瞬间就湮没了身形,下一刻,紫褐色的光芒闪耀在整个星域,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道光芒与胸口的灼热一直炙烤着萧炎心中某个脆弱的部分,异火融合成功的那个瞬间,他觉得好像是打翻了调料铺子,十二年前的屈辱,恩情、五年前的血仇、今天的生死起落,都或苦或辣或咸或甜地一股脑儿倾翻在了他的身体里。一切都是乱的,一切都是迷雾,是死结,而他能从中找出的线索只有一人,就是药尘。
这也是目前活着的人里,既了解他的过去,也串起他的未来,手掌翻覆便能将他心弦牵动的唯一一人了。
药尘在他身下平静地看着他,白发散乱,就像忍冬的雪白花丝一般弯曲出好看的弧度。
他想都没想,便欺身俯下,径直吻了上去。
当二人唇齿相碰的时候,萧炎立刻就尝到了血腥味——不知是他咬破了药尘的,还是药尘咬破了他的,因此这实在是难以被称作是一个亲吻。血液的甜腥与药尘周身浓郁的丹香混杂在一起,浸得他头脑发晕,但仍留有清醒。这不对劲,萧炎对自己说,这不对劲,就好像是和美杜莎在陨落心炎的那次……可是那时他毫无意识,现在的他却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这是一种积蓄已久的冲动,它引导着萧炎去撩拨药尘的头发,指尖掠过血脉搏动的颈项,然后双唇相贴,并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着那人的下唇,贝齿在其中细细磨蹭了几下,最后猛地侵入进去,蚌肉般的柔软触感刺激着他的每一条神经末梢,他仿佛能看到千树万树的绚丽花火都同时在夜空中炸开,而花火熄灭后,又是漫天繁星从银河中满溢出来。
那时萧炎明白了一件事。
他喜欢这个人。如同在深海沉船一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