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for YANCHEN

A place for YANCHEN famdom

18 July 2020

【完结】天地四方 Chapter 11

by 我见诸君多有病,料诸君见我应如是

【萧炎】

菩提古树最珍贵的不是菩提子,不是菩提心,而是菩提树下一参悟。神话传说中佛陀在菩提古树下坐化,对魔王诱惑与力量不屑一顾、平静自如,勘破我执,方才成佛。

菩提树下一参悟也珍贵在这里。尽管如果有得选,萧炎一点都不会喜欢这么个参悟法。他会选择先把魂灭生砍了再说。

萧炎尚不知道魂灭生是如何在与斗帝对战时将种种魂殿特有的阴森情绪传到菩提古树里的,可能只是菩提树运气太差,在大陆危难之时恰好出世,非常无辜地受了波及。但那不重要,重要的在于魂灭生用这点波及对菩提古树做出了什么影响。

萧炎不是很能猜出如果进来的不是他,轮回幻境中的情形具体会变成什么样,但他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他活了千百个轮回,从进树时的初晋斗尊到他终于在轮回中寻回自我,他已处在斗尊巅峰。他看见了千年中的所有人为了一块古玉的明争暗斗,看尽了千年中无数人在五大家族血誓下的暗藏杀机,看见了魂殿是如何一步步利用那些自相残杀而暗中侵入的。

他还看见了他曾没有机会见到的所有事情。如在那片让药尊者陨落的冰原上发生了什么,如他的母亲是如何在绝境中救出自己的师父,如何为此痛哭,又如何重新振作起来,平静而决然地回到萧家,将一枚戒指交给他。

他看见了萧家如何被灭,自己的父亲如何被带走。他看见萧战和药尘在魂殿中受的是怎样的折磨,他看见魂殿中所有受困的灵魂受的是怎样的折磨,他们受了多久,他就在幻境中看了多久。

有那么一段时间那种冲动重新升了起来。他想杀光所有人,千年来所有为一己私欲而让魂殿有机可乘的人,所有最终导致了如今局面的人。魂殿的渗透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所造成的,千年来每一个不曾对此做出行动的人都要为此负责,他们要为古文心的死负责,他们要为他的父亲与师尊多年折磨负责。

这才是对的。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说,你想要杀死他们,这是应该的想法。他们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他们只会伤害你在意的人,他们只会助长敌人的威势。

萧炎闭上眼。他听见血液滴落的声音,一滴滴都仿佛砸在他的心头,要击碎他的胸腔。他的眼前是生不如死的画面。

然后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于是他睁开眼睛,茫然神色渐渐消散。有一瞬厉风暂停了,然后又更加猛烈地吹了起来,他交叉双臂挡在眼前,却依旧能看见古文心从台阶上跌落时的飘飞的衣袂,那是很美的画面,配合着艳红的鲜血,那就像他母亲的生命,是怒放的鲜花,可惜它是伴随着死亡来临的。除此之外他还看见那片冷漠的冰原,他看见药尘从马上跌落时混合在眼中浓重的震惊、失望与狂怒,同样颜色的血混进冰层中,与蓝色的水流混在一起。

太多了,到处都是血。冰原、血。魂殿、萧家,血。云岚宗,血、血、血。从前他不杀一人,现在他见过的血比他见过的河流还多。而在那些猩红的尽头是一双眼睛,同样的颜色,巨大而狰狞。

他在原地静伫,任由亡者围绕着他,而后在某一瞬骤然提速,以手为刃,挥手向前劈去。

幻境层层碎裂了,每一张面孔都如玻璃般破碎,而他的手最终来到了尽头,那双眼睛凝视他。

萧炎不管不顾,手中玄重尺突现,在异火的包裹下向前横斩而出。

魂灭生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阴寒愤怒。

“你胆敢用我的武器攻击我?”

萧炎便在这一句话的威压之下被逼退百尺。然而他稳住身形,依旧冷冷地回答:“我敢,又如何?”

魂灭生大笑。

“然而哪怕我只是留在菩提树中的一道残念,你都无法打败我。”他说道:“小子,斗帝都没能杀了我,这是天不要我死,现在你能如何?”

你敢用我的武器对付我,却依旧不可能打过我。

斗帝都没能将我杀死,你能做什么?你问我如何,可你自己又能如何?

萧炎若有所思地垂首。

魂灭生很难死,这是事实,这个事实现在萧炎确实没有办法。所以魂灭生活着,他活了很久,可能也能够一直活下去。没人拿他有办法,凡人没有,斗帝没有,天意也没有。按照萧炎见过的许多迂腐的老不死的说法,这是天都站在魂殿那一边。

他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等萧炎最终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笑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

“可我不是斗帝。”他极为平静却极为真诚地说,“天容得你,我容不得。”

魂灭生的笑声消失了,他沉默了很久。

他虽千年被封在冰原之下,人间耳目却多得不可计数。他一盘局算尽五大家族,人世间唯一一个尝试与他对弈的人所想出的方法与同归于尽也并无太大差别,因此他自然也知道,很多年前的时候,萧炎便说过类似的话。他坐在沙漠中,咬着牙发下毒誓要灭云岚宗满门。

而当年恶人谷那个咬着牙不肯杀人的少年,到后来咬着牙要灭他族满门的少年,到如今这个可以微笑着说出我要杀你的男子,甚至不像同一个人。萧炎发下最毒的誓言时魂灭生冷眼旁观,嗤之以鼻,可如今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他感到了危险。

萧炎没有发下毒誓,没有强烈的语气,没有狠厉的表情,可他站在那里说出“我想你死”的时候,他的全部心神便都在这一句话里。为此他可以非常有耐心,甚至剩下的所有时间他都可以只拿来做这一件事情,直到做成;他可以一个一个亲手杀光所有魂殿的人,直到无人可杀;他不会让任何人阻止他,就算他面前是天,他也能一尺斩破;就算他死了,他也要将魂灭生一起拖进地府,再杀个几百次。

魂灭生听出来了,也听懂了,于是他沉默,说:“我传你绝世功法,让你成为四境之内第一人,你却这么恨我?”

萧炎觉得非常可笑,“我为什么这么恨你,你不清楚?”

魂灭生又沉默了一会儿。萧炎知道他是真的不明白,情之一字他不懂意义何在,不然当年也不至于与斗帝兄弟相残。因此他以为,哪怕灭绝萧家也只是帮助,这样萧炎在通天之路上才能走得更无牵无挂。

可惜萧炎不领他这个情。也许韩枫那样的人会,但他不会。

“我确实错了。”最终魂灭生说,“你这样的人是无法笼络的,我应当在你还微末时就杀了你。”

“晚了。”萧炎惋惜道,“如今你真身不现就杀不了我,如今再来威胁,实在很无聊。”

他说罢一挥手,也不愿再继续进行这个过于无聊的对话。如今这个幻境之中魂灭生动摇不了他,他也没法杀了对方,这谈话就没有再进行的必要了。于是他挥手,升起熊熊烈火。他默默看着火焰,看了一会儿后,闭上眼进入戒指中。

药尘在凉亭一角负手而立,神色波澜不惊。萧炎走到他面前数米便不走了,他垂眼避过药尘的目光,想起了先前幻境中所见的事情,想起依旧困与魂殿的父亲,想起药尘身上道道血痕的来历。魂婴果还未找到,那些伤痕至今未消,仅是由皮肉绽开稍稍向愈合的方向转变,药尘也依旧沉眠时间多于清醒。萧炎看在眼里,想自己心底灼烧的那簇火焰,想原来比起无能为力,他更痛恨的是自己的一无所知。

无能为力代表着知晓发生了什么,并有可能通过努力去改变这个状态,可一无所知却让他连参与了解的可能性都没有。比如他不知道药尘曾经的生活,不曾见他有过的鲜明生动,他不明了他的痛苦与思虑,也看不见他的伤口,他还得通过魂灭生才能知道。

他想参与得多一点,他想愈合那些伤痕。可如果他看不见,他就拿不准该怎么办。

然后他又恍然发现,他自己也并未坦诚,因为相同的原因。他们相隔数米遥遥相对,萧炎觉得自己看不见对方的伤痕于是也不知该怎么办,也许药尘也有着同样的困境。

于是他想了想,终于开口,说了一件不相干的小事。

“我回去看过我娘了。”他说,片刻后又补充道,“在去古族拿回古玉之前。”

药尘神色微动,但也没有太惊讶。“你都知道了?”

“是。”

“真可惜,还以为能瞒下去。”药尘沉默了一会儿,自语道,“这么说,古族那个小丫头最后没有做你娘做过的事。”

“她从来不像我娘。”萧炎说,“但我也不怪她,毕竟是她做出了选择,她选了古族而不是我。”

“但你怪我。”

“我怪你们。”萧炎坦诚道,“你,我爹娘,你们明明可以让我知道。你们明明不用自己扛着。我娘做了正确的事,她没有对不起谁,也没有人对不起她,更没谁对不起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他们明明都很清楚为什么所有知情人都瞒着他。萧炎一个人把所有藏在水面下的阴谋都理清了,他自然清楚得很每一个人做什么事都是因为什么,因此此时他这么说的时候,难免显得委屈,像一个孩子,道理很明白,但就是咽不下一口气,非要将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好似要讨回一个公道,证明自己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大了,可以与所有人并肩了。

与理智无关,只是情感上的问题。然而事实上他根本不必如此自证,如今谁都不会再有轻视他的资本,哪怕魂灭生也没有。

药尘啼笑皆非地望了望天,想这真是何苦来哉。他只是性格使然,不爱多提已经过去的事,不说起也只是不希望那些太复杂的往事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这要怎么解释。

于是他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过来。”

萧炎倔强地立在原地,就是不过去,看上去像被人遗落的小猫小狗。

这就很有些置气的意味了。药尘不禁想如果天府的人看见自己盟主还有这样的一面,会不会吓得下巴脱臼。

“过来啊,你都这个岁数了,我又不会抽你。”药尘好笑地催促道,“你先前搞那么大动静,死人都给你吵醒了,我现在困着呢,你能不能动作快点。”

萧炎听见这话骤然一惊,抬头看时确实见他倚靠在亭柱上,脸色也有些发白,立刻将先前置的气忘了大半,几步上前抓住他的手,确认先前纳戒中那番天地变色有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药尘任他抓着检查,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先前问,为什么我不让你知道?这不是很明显的问题吗,因为你娘不想让你知道。她作为一个母亲不希望你踩进这个局里,这自然是人之常情,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

萧炎检查完了,确认了没什么大碍,却没有放开手,只是低着头,将手指轻柔地覆在一道伤痕上。

“那你呢?”他问,“我从小到大经历了什么你都知道,但我对你经历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太不公平了。”

药尘反问:“那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说?”

萧炎差不多预料到他这个反应了。药尘等了片刻没等到他回答,便拍拍衣袖原地坐下琢磨着准备赶人,萧炎却握着他的手也一起坐下。

“因为你听了会难过。”他这么回答道。

这真是……好不要脸的回答。药尘想,然而他竟然没法反驳。

“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会跟你说。”萧炎又说。

药尘沉默了一会儿。

“下次吧,我真的挺困的。”

“我可以尽量说得有趣一点。”

药尘还是不说话,只是没好气地拿袖子甩了他一下,算作一个恼羞成怒的默许。萧炎笑了笑,从那个山洞开始说起,从熏儿开始说起。然后是出云,是他由熏儿开始怀疑古族布下的局,是他对过往真相的追寻。那支葬身荒原的远征队是他踏上如今这条路的起源,他认为自己起码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他要英烈得清白,他也要无愧于心。那不仅仅是他在走向自己至亲至爱的两个人的死因,那也是他在走向自己。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情节惊险起伏,虽说确实算不上有趣。但药尘听得很认真,尽管他并没能听到结尾,因为正如他说的,他是真的很困,所以听到一半的时候他靠在萧炎肩膀上睡着了。他不清楚自己这次沉睡又度过了多久,但他在梦里见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先是古文心还小的时候,和她的师弟一并仰着头看他,听他问:“你们以后想要做什么呀?”然后他一转头,看见的却是萧炎站在他面前,认真地对他说死也会保护好他。他刚想回就你这点修为还是算了吧,萧炎却冲他笑了笑,突然张开手臂抱住他。这时天地风云突变,黄昏被染成了血色,他低头看见萧炎的后背破开数道淋漓血痕,这才于恍惚间发现少年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只是一个拥抱便可以将他护得严严实实。

梦到此处他便突然惊醒,只觉得一片头晕目眩,纳戒中依旧是天高地远,云淡风轻。萧炎还是坐在他身边,不过一只手松松搂着他的肩膀,见他的神色有异,于是微微蹙眉。

“怎么了吗?”

药尘摇了摇头,心说只是以后睡前故事得换一个了,不然实在慎得慌。然后他看了看天色,问道:“外面过去多久了?”

“七日。”

药尘沉默,旋即讶异:“你在纳戒里待了这么久?”

“反正在哪里都是修炼。”萧炎说,而后将话题陡然一转,“你还是觉得对不起我娘吗?”

药尘没反应过来这个话题转换,莫名其妙道:“这又是什么话?”

“你的梦话。”萧炎善意地指出。

“胡说八道。”

“我没有。”

药尘又沉默了。这次他沉默了许久,方才不可思议地说:“你竟然在嫉妒你娘?”

“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该嫉妒你们谁多一点。”萧炎想了想,“是更嫉妒你能有那么多时间和我娘待在一起,还是我娘有那么多时间和你待在一起。”

药尘语塞了。半响后他用一种看傻孩子似的眼神看了看萧炎,这才站起来拉伸双手活动四肢。萧炎坐着,支着下巴仰头看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

“有件东西我觉得应该要让你看一看。”他说。

他站起来,拉过药尘的手腕,将一物郑重地放在他的手心。

药尘低头,看见一枚破碎的珠子。

next chapter

back to manu

ta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