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place for YANCHEN famdom
by 我见诸君多有病，料诸君见我应如是
【古族】
进入古族龙岛腹地时，萧炎想要是药老还在估计能骂死他。虽说这些年间他胆大包天的事情也干了不少，敢从韩枫手里抢异火，也敢单枪匹马闯蛮荒兽域，魂殿更是走了三四五次，但独自一人，带着一块刚从古族拿回的古玉，去见古族如今资历最高的长老，现任族长的父亲、龙母的爷爷，这个险似乎确实大了。
他在此前对自己母亲的本家从未有过什么接触，在有记忆来这大约还是他第一回见到自己的外公。萧炎望着主座上的老人，想除了那点单薄血缘外，他们确然就像两个陌生人。
熏儿退出去了。萧炎只是望着自己那位外公，他看不透对方的修为，也许比药老还在世时都要强一些。若对方想留他在这里，他大概是没有可能逃出去的。
在萧炎沉默的时候，他的外公也沉默着。这场景着实诡异，他们连寒暄客套的话都一句未提，最后还是古爷爷咳嗽一声，先说道：“文心的孩子是吧，你确实很不错。你娘若还在世，会为你骄傲的。”
萧炎突然没了言语。他原本是有些话想质问与求证的，比如她娘拜师星陨阁是否真的是古族另有所图，而萧家与古族的联姻是否的确在暗中藏着文章，但他突然不想问了。无论答案如何，都是已经发生的事，他无力改变，他能改变的只有未来。
于是他开口。“值得吗？”他问，“那么多人，远征队、星陨阁、纳兰家、萧家、云岚宗、迦南学院，还有你古族四岛。死了那么多人，那么久的布局、那么精细地暗算同盟，只是为了一块玉而已，值吗？”
“怎么，”古爷爷问，“为了对抗魂殿，你能死，我能死，他们不能死吗？”
“您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子，”古爷爷呵呵一笑，“你觉得我心狠，连女儿孙女、至亲族人都能做棋子，无数英雄说葬送就葬送，是吗？”
“难道不是？”
古爷爷叹气摇头。“魂殿已经来了。”他说，“你们现在信了，可在事实摆在面前之前，所有人都会心存侥幸。这是人的本性，你不必抵赖。云岚宗和纳兰家被渗透了，你萧家、我古族又如何没有？星陨阁一向特立独行，药尘是为人正直，其他人呢？难道你指望这些人能在最后幡然醒悟，在斗帝府邸面前冰释前嫌，为天下苍生拼起古玉，忍住将斗帝宝藏独吞的私欲吗？”
“所以您就坐视不管、赶尽杀绝？”萧炎抬起头，眼中仿佛映满了许多年间的所有刀光剑影、血光淋漓，“所以您就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人？”
“老夫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走到这一步，我从未后悔过。”古爷爷说道，“手上的血太多了，没办法的事。孩子，我告诉你，在战争里没有谁是无辜的，虽然古玉在我的手上也许不是最好，但起码不会最坏。起码不会落在你母亲的师兄那样的人手里，将我祖先万万年基业毁于一旦。都是趋利动物，没有一个共同目标、没有到生死存亡，大陆之人是团结不起来的，早在几十年前我古族四岛龙王心生嫌隙，我便看出如此了。便是你，难道没有萧家遭难、药尊者被劫，你会有如此动力对抗魂殿吗？”
萧炎在袖袍中握紧拳头，天铁硌得皮肉生疼。他闭起眼，长出口气。
“是，您看得确实透彻。”他低声说，“云山偷生怕死，韩枫弑师求荣，我萧家没落，纳兰家兄弟内斗，连古族都免不了离心。大难当头仍不同心，败坏家族名誉，弃天下人不顾，死有余辜。”
“但是，”他抬高声音，“您看破人性，测算无疑，却算错了一点。”
“哦？”古爷爷抬眼看了看他，“哪一点？”
“您真的以为百余年来只有您看破了这一切、只有您对人们感到失望吗？”萧炎平静地问，“你认为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你背弃了他们。你背弃了所有哪怕看破这一切却仍旧坚定正道的人们，你让他们枉死，你让他们孤军奋战，最后让他们失去希望的不是魂殿的渗入，而是您这样的不作为。您真的觉得我的母亲，她遭到了那样的背叛，她还没有看破吗？她只是没有放弃争斗。您布这局太久了，久到不仅拿天下人当棋子，连自己也不例外，所以您忘了，人不是棋子。我娘是活生生的人，她在星陨阁学到了正义是非，学到了忠孝礼义，学到了你没教给她的一切，因为你忘了她是个人。她有自己的信念，所以她哪怕遭遇背叛也没有放弃希望。她将药老与星陨阁的一切都托付于我，是让我有一天能明白一切，承她的遗志，而不是成为您这样的人。”
“说实话，我敬佩您。”他最后说道，“您的心性才智少有人及，您做出的事更少有人能做到，我更钦佩您做这一切确实是存了护卫苍生的心。但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我也不认同这种做法。教导过我娘的人也教导过我，他让我知道宁可为做正确的事情而死，也不愿用错误的方法做成一件事。那会有代价，而那代价是付不起的。我只想对您说一件事，我娘自尽前将药尊者的纳戒交给我，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忘记正道大义，不要懦弱，不要妥协，不要放弃。她在死前都没有对任何人表现出失望，她知道她要面对的是什么，但她从没有对您说过一句话、送过一个求助的信号。我想问问您，您觉得她最后对您失望了吗？”
他回想起最初知道熏儿留在萧家是什么目的时他的心情。他当时没有什么心情，他已失去了最不能失去的，再失去一点又有什么关系？然后他平静下来后，开始想起从前的种种细节。他心目中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母亲原来是一颗棋子，她和药老的师徒关系可能是另有目的的，她和萧战的婚姻可能从开始就是假的，他曾感到难以接受，但后来他想明白，无论真相如何，古文心在死的时候绝不是一颗棋子。虚假的师徒情谊不会让她甘愿赴死，虚假的婚姻不会让她明知有人布好了陷阱等她却依然要回家见到亲人最后一面。她最后选择回的是她嫁入的萧家，她一直以来心存眷恋的是养她成人的星陨阁，二者都不是生她的古族。无论古文心有什么不可说的目的，她都为了她所爱的人放弃了那些目的。在塔戈尔沙漠的斗技阁萧炎找到了古文心留下的最后遗物，是她破碎的命珠，承载着她欠下自己唯一孩子的真相和一个解释。萧炎拿走了命珠，在古文心的墓前问她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而后他终于能嚎啕痛哭，好像要将一生中没有机会掉落的眼泪全部流尽。他在寒夜中感到自己的泪水滚烫，想自己此生从未如此释怀又悲伤，绝望却又满怀希望。
随着那个问题在寂静中落下，萧炎转身向门口走去。他没有得到回答，他也不期望一个回答，那回答对他毫无意义。
“站住。”他母亲的生父在他身后喝道，声音冰寒，不怒自威，“你真的认为，今天我若想留下你，你就能走出我古族吗？”
萧炎不需回头便能想到自己这位外公此刻的表情。他长叹口气，将手放在胸前天铁古玉所在的位置。
“那您也真的以为，若我今日以命相拼，您能保得住命吗？”萧炎长笑道，“您既有江山为枰的胸怀与智慧，自然也该想到，今日我二人若在此处玉石俱焚，对于抗击魂殿又有什么益处？”
他等待了一会儿身后之人的回答，一时间大厅中只有他们的呼吸声。许久之后，他听见一声苍老的叹息。
“你果然像你娘。”古爷爷带一丝颓然地笑道，“算了。我从前以为，这世间没人能将魂殿铲除，从前斗帝做不到，未来也不会有人可以。但现在我有些相信，也许他们没做到的，你最终能做到。去吧，去救你爹、救你师尊吧。从今以后，无论你要做什么，古族都无人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