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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July 2020

【连载】万世 第三卷 Chapter 60

by 三山归来客

60

苦在无明

“法师,法师…”

谁在叫我。

“哈哈,法师,有一只小蝴蝶停在木鱼上,它飞不动啦。”

是了,是药尘,只有他会在我打坐的时候肆无顾忌地大声调侃,法师长法师短的。

春意迟迟。

玄衣睁开眼,伸出手将停留在木鱼上的那只小蝴蝶拾了,它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再也不会翩翩而起。

玄衣默念了一声法号,起身将蝴蝶掩于一抔芳土的深处。

仰躺在大桃树杈上没个正行的男人笑嘻嘻地看着她,一只手搭在肚皮上,一只手随意地垂着,他炼药师袍服的肩膀被他蹭得一高一低,露出的半边锁骨窝里还留有树梢落下的粉桃花瓣,一阵风过,花瓣从白衣人的身上飘下犹如山巅被吹落的积雪。

他笑着说:“午好,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修行,你哥哥公务繁忙抽不开身,让我过来看看你吃了没。”

玄衣捻了捻手心的佛珠,愣了一会,说道:“是西北那边无主之地的灾祸吗。”

“对呀,那边不知怎么突然有这么大个动静,山都塌了,河床裂了,死伤那么多,不过本来地处偏远归不了我们中州去干预,但那里有个雷族人搞的迦南学院,这一牵扯到斗帝家族的事,被民众传得空穴来风沸沸扬扬精彩绝伦,你猜怎么着?”他那好看的眉毛一扬,神采奕奕地说。

玄衣看着药尘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赫赫有名的药尊者,再怎么说也老大不小个人了,还是这么可爱。

“有传闻说是斗帝家族的某位大夫人怀胎十年,最终受人排挤被妾室夺位,心灰意冷离开家族,她的某位来自另一大族的情人追她而去,夫人愤懑之下在深山之中分娩,不料生下的却是一个非人的怪物,夫人因难产羞愤悲苦而终,情人对夫人一往情深,见夫人撒手人寰便随之裂魂以殉情,死前留下了漆黑的咒怨,怨尤之中胎儿在那个神秘情人的引导下化为恶龙,把偏僻的山野搅个天翻地覆,百姓叫苦不迭,向家大业大的某斗帝血脉之家要个说法。哈哈哈,传着传着还真的有人听到了乳龙的啸声,煞有介事!”

“所以家族之首的古族出面去维持秩序了吗?”玄衣说道。

“对,向丹塔下了一份大定单,然后救济百姓去了,顺便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啧啧,不亏是灯塔族,永远映射人道光辉。”药尘摇了一下树枝,桃花又是哗哗一阵落,落了玄衣满身。

“那,为什么不去找药族?远古八族的事,药族不是更方便些吗。”

“呦,我们的小玄衣想要哥哥陪啦~”药尘笑嘻嘻地说道,“玄衣心疼玄空子那家伙,怕他累坏了?不好,你不会已经顺带问候过我这就是不干活的闲人了吧!”

玄衣悄悄念了一句咒,让还在树上开开心心开放的桃花们免于药某人的辣手。

“哎呦,不愧是顶级的大禅师,你一定是想告诉我,药族的那群人自命不凡高高在上,比起做出拯救下界苍生这种事,他们宁可美丽飘零,只留香如故。而我们丹塔本来就慈悲为怀,怜悯春花一样,任何柔弱的生命皆有美丽之处。或者,喔,大师我又悟了,你是不是再说我们丹塔的丹药便宜皮实耐用有效,就像大师加固之后的花一样。”他眨着眼睛,眸中清亮。

玄衣大师瞬间无语,只能讪讪道:“药尊者他阅读理解一直可以的。”

玄衣明白了自己是修行多了,渐渐有些不谙世事的意味,山中之事又不是什么好事,药族何必赶巴巴地往上凑,万一真查出什么东西,该扣在谁的头上。再者,她也不该这么直白地在药尘面前将丹塔和药族在一起比较。

她垂下头去,长长的睫毛遮住苍兰色的眼眸。

“哈哈哈哈放心,现在只说是有异火降世,好像是山底下长出了一株陨落心炎,幼火刚刚诞生,天地有动荡也能解释得过去,但即便真的查出了什么龙崽儿,那群人嘛,有需求的会带回去当坐骑养了,怕麻烦的会当场屠了,心慈手软一些的说不定在破壳期硬塞降智化形草,随便扔给谁收养罢了,总归又会是风平浪静这样。”药尘闭上眼笑着说,“至于药族什么的,一些陈年旧事嘛,我本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便更不会在意的。”

玄衣咚咚地敲了两下木鱼,这个药尘,妖精一样,咋我想什么他都知道,大威天龙大罗法咒般若诸佛,妖孽快快现形!

她再抬眼的时候,面前药尘斗大一张脸。她吓了一跳,药尘的头发长得很,从树上倒垂下来,像是从天上散开的一片云。

药尘就这么冲着她笑,这个大男孩笑得好看极了,他从树上翻身跃下,带起的风里有白梅的冷香。

他坐到玄衣身边,托着下巴道:“不是我不去帮忙呀,我最近炼丹到了瓶颈期,我渐渐不明白炼药最深刻的意义在于什么,只是人们懒于修炼,有事没事来一颗补补这种捷径吗。”

玄衣也弯了弯眉眼:“我的兄长或许比较有心得?”

“得了吧,他已经是商业行为了,经营丹塔可不容易,钟啊鼎啊敲一敲,上下几千口等吃饭,我可顶不住,不然你以为我为啥会把星陨阁甩给阿闲?”药尘一副很理直气壮的样子。

玄衣失笑:“那你到我这里,我可能会过分地和你讲无念为宗经,挑水砍柴无不是妙道,心念迷,佛即众生,心念悟,众生即佛。哈哈哈,你这样看不起经营的生计,抗拒商业行为,是没有前途的。”

药尘嘟囔了几句过分者莫过于玄大师也,便没了声音,他玩了玩木鱼棒槌,轻轻地说:“小玄衣的心中也有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吧。”

玄衣愣了愣,随即半开玩笑地低笑着说:“这不废话嘛,我要是通透了,那还不立刻坐化,还跟你在这里扯皮呐?”

“所谓命数,到底是什么,炼药是为了救死扶伤吗,人的生死无常数,那救人一命的意义到底为何。”药尘微微颔首,白发委顿在春泥上。

所谓解脱相、离相、灭相,究竟涅槃、常寂灭相,终归于空。

可是什么是空呢?

经文上指点,苦海与净土本无区别,只在乎一念之间。

她轻轻地说道:“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给你讲些轮回的佛法,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药尘摇了摇头,无奈道:“一切处,一切事,一切物中见缘起,便是轮回。六道皆苦,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得以超脱。我知道的不多,理解的也不如小玄衣你这么深,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生是缘起,那死是什么,缘灭吗,这说不通。”

“是呀。”玄衣合上经文,笑了笑说:“生死轮回之外又是什么。”

玄衣说:“我最近在参禅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困惑,轮回道总感觉差了些什么。”

“啊,你这么一说,我那个不咋可爱的徒弟,小枫儿,玄衣你还记得不,就是较真起来要人命的那个,他最近学了些夜观天象的本事。”药尘抓了抓头发,“我这个徒弟修行没啥天赋,炼药也就那样,但是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却有着过于敏锐的直觉。”

药尘想了想说:“他用了一大堆我看着就头疼的大衍之法算星星,他说他在证明一个上古猜想,虽然没有得出结论,但是确实根据猜想发现了一些通识的大道中存在谬论的可能。”

“他说天上的星星缺少了一颗。”药尘眯了眯眼睛,“我一开始觉得小孩子粗心大意算错了正常,于是捏着鼻子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验算了一遍,我发现他是没有错误的,而最后没有配平的式子,确实少了一些。少了一颗星星,如果那个上古猜想是正确的话,在天上太阴之位还有一颗独立的星星,它生而混沌,无光无明,是属于死者的星星,生者无人可见,它是所有星星的坟墓,收纳已经寂灭的光辉。”

玄衣愣了愣,这个猜想过于大胆,而且她已是饱读经书,却依旧闻所未闻。

“没听说过对吧,我也没听过,我原来还以为是这孩子为了给自己算不平的式子瞎编的说法,可是转念一想,要真是他自己编的那这崽子岂不是更牛逼哈哈哈。”药尘仰头大笑,笑完神色又不免有些担忧,“这孩子小小年纪,已经开始遇到道心上的障碍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玄衣念了一声法号,笑了笑说:“他既然喜欢算命数,总能比常人更懂得逢凶化吉吧。”

药尘捡起落在地上的花,指尖揉了揉说道:“也是,道心的事即便我是他的师傅我也没啥能帮忙的地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结,只能靠自己打开呀。”

玄衣手中的佛珠应声而断。

珠子哗啦啦滚落一地。

就在此刻玄衣好像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需要破障的壁垒。

她恍惚间觉得他们三人所困惑的,就是同一个事物。

但是太过于朦胧,根本说不清楚,她笑了笑向散落的木珠子们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喜欢同药尘论道,虽然药尘不修佛也不修道,没有信仰,但是这个人有一套自己念念有词的说法,要是出书说不定也会被追随者奉为始圣教主啥的,对此药尘自己的评价就是饶了阿闲吧,一个星陨阁已经够玩他的了!

某个夏夜,药尘得了一卷古经,请她来读,看看有没有编写注解,整理成文献的价值。兴致很盛,她与药尘聊得有些久了,出星陨阁大门的时候,月已上中天,这时她在星界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此时万籁俱寂,唯有夏虫之鸣。

是枫儿吗?她对着哪处熟悉的影子说道。自从上次听闻了这个少年初生牛犊就敢演算天命的事迹,她就心生敬意,百闻不如一见,不过这么晚了,他不在星陨阁里,而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从阴影中走出,他的眼中有一种通明到凶恶的光,诡异无比。

不好!这是魔障了!

她提着法杖就往少年那里快步走去,手中捏起封魔的法印。

或许这是药尘的徒弟吧,她关心则乱,过多地思考什么样的法印可以起效果也不伤及他本身。

直到少年背后一个瘦高的男人缓缓出现她才发觉。

男人手中有一截漆黑的细锁链。

魂殿!

她只觉得浑身炸了起来,她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破魔法印向星陨山门扔去,砸在门上咚的一声。

然后她便动不了了,男人手中细小的黑链子刺透了她的皮肤,她像一个木偶一样被控制在了原地。

若是硬拼,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一瞬间落于下风,但是这种不伤人的小链子让她防不胜防。

白衣师尊闻见异响而赶来。

却只看见得道高僧玄衣法师在小徒儿的手心比比划划,为半夜了还在算术的小徒儿解惑。

他哎呀了一声,说道:“小枫儿快回来睡觉!别给你玄衣阿姨添麻烦!”

韩枫乖巧地走回了师尊的身边。

“对了,刚刚谁拍我门?”药尘问道。

玄衣听见自己温柔地说:“我被蹿出来的小枫儿吓了一跳,没事啦,阿尘早些休息,长夜善明,得净行心。”

不…不是的!

魂殿!

阿尘!阿尘!快逃!

她只能微笑,告别后目送着他们离开。

不听话的孩子被师尊领回去了。

藏匿在阴影中的男人走到她的背后,略略弯下腰,在她的耳畔轻笑地说:“长夜善明,得净行心。”

若晚风流萤,也若蛰伏的妖魔。

她微张着嘴巴,眼中是无尽的愠色。

“你就留在这里吧。”那个男人将她扔在了角落里,给她加上隐蔽的屏障。

她像个破木偶一样歪着着躺在那里,她可以看得清屏障外的一切。

那个男人离开之前含情脉脉地对玄衣说:“如你所愿,他会早些休息的。”

慕骨宽大的黑色长袍被夜风轻柔地卷起一个角儿,又缓缓落下。

不……

不!阿尘!快逃!

一天,两天,第三天,星陨阁被毁灭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眼角是哭干了的泪痕。

阿尘,阿尘,快逃。

我,我明明已经发现了啊!为什么会差错了!我说错了!我说错了!阿尘……对不起……

对不起。

属于药尊者的修为在夜空里膨胀开,明亮得像轮满月,骤而又如春雪般纷纷而落,便了无踪迹去也。

她再也无法感知到那位尊者的存在,他就此归于寂灭中。

他们发现星陨阁出事的时候都赶来了,兄长将她从角落里刨出来,抱她在怀中,斩断她身上的锁链。

谁去救救他。

玄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眼睁睁看着,眼睁睁看着。

只听闻风闲撕心裂肺的悲鸣,他在星界最高的山上一遍一遍喊着药尊者的名字。

无人应答。

玄衣垂下头。

我错了……阿尘。她闭上眼睛,指尖颤抖,用眉间血于唇边点下一枚猩红的法印。

或有菩萨,说寂灭法。

种种教诏,无数众生。

无数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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