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place for YANCHEN famdom
by 三山归来客
他们的力量早就到达极限了。
需要新的领袖们。
陛下选择了古家的小将军。
他们会为新的领袖们铺平道路。
比如制造一个年幼到尚在襁褓中的王权标志,让一个人打着匡扶皇室的旗号,挟天子,令诸侯,一举肃清四野蠢蠢欲动的乱军。
满门忠烈的古家太适合了。
而且如果皇嗣还是那位慕氏孤女所出,小古将军就更是被捆绑在那皇家垂帘的背后,几乎动弹不得。
药尘不得不佩服皇帝陛下,陛下对于拿捏人心之事准极了,也狠极了。
他除掉了古元,这是所有逼迫古薰儿上位夺权的手段中最狠的一则。
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呢?
真的是让我来帮他维持计划的吗?
药尘先下令,将那两个姑娘监管起来。
最近是年假,本来就臃肿不堪的机关,效率更为低下,仿佛冻住似的,但是今天中午之前应该可以勉强布置完毕,希望可以截住前线传过来的消息。
只要拦住了第一手,至少可以隐瞒下古元将军真正的死因,便有了徐徐图之的余地。
药尘却猛然想起皇帝陛下昨晚流泪的脸。
他隐约感受到了些什么。
青鸾只觉得自己昏睡了好久。
她在朦胧中闻到了薰姐姐身上的气息,姐姐在我的身旁吗?
她依旧是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头被轻轻托了起来,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她的后颈上。
是薰儿姐姐!
她用力地呼喊,声音却轻不可闻。
“姐……姐……”
那只手顿了一下。
青鸾抬起手腕,抓了一下,酥酥软软的小手轻轻搭在薰儿的手臂上。
薰儿叹了一口气,收回了压在慕青鸾脑袋后的手。
鸾鸾皱着眉,小声说:“姐姐,我头疼……”
薰儿将鸾鸾抱在了怀里。
今天是正月初六,她应该让鸾鸾再多睡一天的。
但是鸾鸾醒来了,她便下不去了手。
太医院的人一天来三次,但是他们即使有百般功夫,也救不醒一个被小将军捏晕的姑娘。
上午太医来的时候,慕青鸾已经坐起来了,曹太医立刻感激涕零地快要给这个姑奶奶跪下。
然后又是好一番检查,一直折腾到中午,曹太医才一脸放心地离开回头写报告去了。
青鸾看着姐姐说:“我要去宫了里了。”
古薰儿虽然早在沈云太监说出那道口谕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她当时甚至有想过带着她的小姑娘杀出城去,但是奈何时局变换地太快。
太快!太快!
就像是淋漓尽致一场悲愤梦。
青鸾觉得姐姐的眼中闪动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神色,然后姐姐笑着说:“好呀,我陪着鸾鸾一起进宫去。”
青鸾的眼睛一亮。
但她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薰儿接着说:“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鸾鸾有这个机会,可以贴近皇帝,替他排解苦闷,舒缓治理天下的忧虑,慕叔叔也会很高兴的。”
薰儿握在背后的手一直在颤抖。
青鸾说:“是呀,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是皇帝陛下,有所不称其任之处。我如果真的能帮到皇帝陛下,父亲真的会为我感到欣慰的吧。只是,姐姐,我进了宫以后,便不能和你去安江府的冰湖了……”
青鸾的鬓发乱糟糟的。
薰儿不敢直视那双清亮的眸子。
她想伸出手帮她理一下额边乱蓬蓬的碎发。
手仍旧在抖。
她只能微笑着说:“姐姐会保护好鸾鸾的。”
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
鸾鸾抹了抹她的脸,轻轻地说:“姐姐,我好想你。”
薰儿低下头去,眼泪立刻掉了下来,砸在了被褥上。
鸾鸾问:“姐姐你哭什么呀?”
薰儿摇摇头,只是说:“因为鸾鸾妹子要出嫁了呀,娘家人都要哭的嘛。”
风闲,你偏幸佞臣,昏聩无能!漠视疆土,不爱百姓,以家奴治军,杀我父亲,抢走鸾鸾!
鸾鸾替姐姐擦眼泪,细软的声音细柔地说:“我娘亲说她出嫁的时候,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边哭边为她送行,因为他们爱她,会挂念她,她带着外祖母送给她的玉镯,就像带着家人的祝福和思念。后来我母亲也辞世了,她就把玉镯留给了我,说等我以后出嫁了,就带上,家人会一直爱我的。”
她去柜子里将那枚水润通透的翠绿玉镯取了出来。
薰儿看着那枚翡翠镯说:“鸾鸾在进宫的当天晚上再带上好不好……”
青鸾点头:“好呀。”
沈公公很快便来了,还带了一位宫中的嬷嬷,给青鸾讲些宫中的常识和礼俗。
那位嬷嬷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有一张可爱的圆脸,她乐呵呵地对青鸾说:“以前我们后宫之中都是些先皇帝陛下的妃嫔,快成养老院了,而几个主宫都毫无人气,现在终于有凤仪之主来了,而且姑娘这么温柔体贴,以后一定可以美满幸福的!”
最后,贤嫔入宫的日子定在了初八。
薰儿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想道,正好,赶上了。
夜深了。
药尘将手中吏部的文书放了下来,今年的税务考核有三万七千多人没有合格。
药尘明白,其中的半数是因为朝廷还欠他们俸禄,半数是因为明目张胆地逃税偷税。
有个人推门而入。
药尘惊讶道:“陛下……”
风闲像是一阵轻风一样飘了进来,他摘下兜帽,肩膀上全是冬夜的寒气。
风闲笑了笑说:“这么晚了,阿尘还在替朕思虑这些劳心事吗?”
药尘也勾了勾嘴角:“习惯了。”
习惯了深夜批阅文书票拟。
习惯了江山无数的破烂事。
皇帝陛下说:“我来看看你。”
药尘不解:“您大半夜的就是来看我?”
深夜的烛火细致而柔和。
皇帝的漂亮的眉眼,透着些许奇异的空漠与沧桑。
就像是艳极必哀的美人。
风闲继续温情脉脉:“爱卿累了吧。”
药尘顿了顿,不再言语。
皇帝陛下从神奇的斗篷里摸出了八两一小坛酒,将药尘桌上的残茶往窗外一洒。
咕噜咕噜小酒满上。
风闲自己仰头喝了,然后抱怨:“你这里也没第二个杯子,都不好和你举杯共饮把酒言欢了!”
药尘说:“杯子还我,你抱着坛喝不就行了。”
于是风闲咕噜咕噜又满上了一杯,把剩下一半咣当作响的小坛子塞到药尘怀里。
药尘说:“这算你的喜酒么皇帝陛下?”
风闲说:“明天是初七,她晚上就会进宫里来了。”
然后他随意展开阁老桌上的一本东西,皇帝陛下看着一处顺眼的空白,拿起笔,写了一个“飲”字。
药尘默默地看着皇帝放下笔。
大约是十年前左右的时候,他还是个刚混入六部的小人物,那时候没有太多繁忙的事物,他和东宫里的太子爷曾无数次相携醉游山水,吟诗作赋,风流意气洋洋洒洒。他们曾坐在春山亭中,有桃花坠落于药尘的手边,风闲笑说,酒盏花枝隐士缘,阿尘,你要不要试试去归隐田园?
年轻药尘已经快被户部的各种账本搞秃了,他断然拒绝了辞职回家的天开异想,抱怨道,我走了,谁来给皇上算账?在下想了一联,念给太子爷品品:欠食饮泉,白水岂能度日?
一个拆字联,这是在挑衅深宫太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风闲想了想指着被各种公务逐渐缠住的户部小侍郎高声笑道:才门闭卡,上下无处逃生!
桃花酒依旧沁人,仿佛一口就能品尝到春日的温意融融甘暖醺香。
药阁老抬起头,将手中的小酒坛举起,和皇帝陛下手中的茶杯铛一声相撞。
上下无处逃生。
风闲说,我送送你。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药尘笑了笑,仰首饮尽。
初七傍晚的时候,薰儿喊住了那个圆脸嬷嬷。
“什么事呀,古小将军。”面容和善的年轻嬷嬷跟着薰儿走到了里屋。
薰儿抽出了佩剑,说:“委屈嬷嬷了。”
宫里的凤舆鸾驾已经来到了门口。
薰儿将嬷嬷那件赭红色的锦云长袄披在身上,她坐到镜子前,将自己的一头如瀑的黑色梳成发髻,以金银丝挽结,做了个宫人喜爱的挑心髻。
她伸出手,持剑多年的手比寻常女人要瘦长有力许多,她按在镜上,像按在满弓之弦上。
镜子里的女人试着笑了笑,她笑得温婉极了。
慕青鸾上了轿辇。
她额前垂下碎玉珠璎,随着列队的前进,宝珠如同星辰。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青鸾小声地对伴行在轿边的薰儿说:“姐姐,嬷嬷去哪里啦……”
薰儿回答道:“我和那位嬷嬷说好了,今晚我来陪着鸾鸾进宫……”
慕青鸾向前看去。
前方是宫门。
宫门后是夜幕中皇家的殿宇,和殿宇中点点丛灯火。
它们安静而幽深,看不清,照不透。
小姑娘有些紧张。
但是她不会畏惧,阿爹教过她的,虽位卑未敢忘国忧,天下之事,君子不可以不弘毅。
她没有父亲的高明之知,也没有薰姐姐的护国之才。
她现在可以有自己的方式,帮助到这些努力为天下苍生造福祉的人。
她不会畏惧。
从文渊阁到宫门的路,算到如今,药尘走了十二年。
他今天出宫的时候看到了贤嫔的红轿。
他停下了脚步。
她要入宫了。
薰儿突然喊了一下青鸾。
慕青鸾低头,她看到薰儿正在对她笑。
她从未发现薰姐姐可以这么温柔,青丝挽在耳边,她的眼眸中仿佛有着归家时亮在窗边的一豆烛光。
又盈如满月。
她笑着问坐在轿上的姑娘:“鸾鸾,我好看吗?”
她一点也不像是那个一骑骏马英姿勃发回眸弯弓的小将军,她在这一刻,就是一位精心梳妆后的仕女,满心欢喜地问她心爱的小相公,她好看吗。
慕青鸾突然不想进宫了。
她的心在狂跳。
她想和姐姐走。
但是她们已经进了宫门。
薰儿悄悄松了一口气,想道算是过去了。
药尘看到了走在轿边的那位身形高挑的宫女。
她穿着暗红色的寻常宫服,并不引人瞩目,但是一旦注意到了她,便会发觉她在散发着一种温柔娴雅的微光。
她一定是个美丽的女人。
药尘继续向前走去。
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了一眼,看到了这个女人腰间挂着的一物。
那是一枚鎏金檀木弓,被宫门的光照着。
仿佛有金色的流火攀绕其上。
宫门,闭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