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place for YANCHEN famdom
by 三山归来客
翡翠镯儿没有带上。
鸾鸾发现这个事情之后立刻和姐姐说了。
她明明下午的时候还想着这个事,结果一时没有找到,出发时,竟然忘了。
薰姐姐说:“没事,我马上帮你回去取来。”
她轻轻地点点头。
薰儿姐姐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眼神却一直盯着窗外西北方向的天空。
那里刚才闪过一丝金色的亮光。
薰儿说:“马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鸾鸾答应姐姐不要乱跑,就在这个景洪殿里好好待着,等姐姐回来好不好?”
青鸾默默地垂下眼睛,小声地嗯了一声。
“一定不要出去喔!”古薰儿严肃地说。
古薰儿不太敢看青鸾的眼睛,她不敢告诉鸾鸾,是我让你昏睡了那么久,是我借由把你嫁给皇帝的名由进了宫,是我把你的玉镯藏起来了,是我甚至利用了你来骗过宫门口的首辅。
我什么都不敢告诉你,我不敢告诉你,我回去给你取玉镯,不,这只是个脆弱的幌子。
今夜,我会杀了皇帝。
鸾鸾,我会结束这场噩梦,之后我们在一起好吗……
姐姐好像不再对她笑了。
就在她从宫门进来那之后。
姐姐是不是看透了她那一瞬间的想法了!青鸾猛地一抖。
她知道嫁给皇帝是一个没有退路的决定,她不该想着和姐姐一起逃走……
她慌张地想道,我不该拉着姐姐做这么蔑视皇家尊威,全然不顾礼数的事情,我不该犯这样错误陷姐姐于不义之地,我不该……因为对未知生活的畏惧而退缩,既然决定要尽自己很微小,但是已经是全部的力气来守护这个江山了,就要勇敢。
父亲和姐姐会不喜欢退缩的鸾鸾的……
但古薰儿没有看到青鸾的慌张和失落。
她看到西北的天空又闪动了一丝金光,映着天上的一片浓云。
风雪将至。
她将穿戴整齐的宫人袍裙散开了几分。
她推开景洪殿的门,飞快地走了出去。
慕青鸾望着她离去,走进深重的夜中。
像是一支势不可挡,不会回头的染血羽箭。
姐姐真的是帮我回去取镯儿的吗?
姐姐是生气了吗……
沈云有些惊讶,为什么费天会突然来找他,他只能疑惑地叫了一声:“干爹?”
费天说:“跟我进来。”已经有些年迈的太监直接推开了乾青宫的门。
沈云感受到了一丝异常的气息。
干爹看起来和平常不一样。
他觉得空旷的乾青宫里危险无比,要把他吞下去。
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皇帝陛下脸色苍白,额角全是冷汗,他坐在宫殿的地上,微笑着说:“有劳费公公了。”
沈云这时候注意到,干爹身上穿的不是他该穿的二品云鹤袍,是鹭。
但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费天便猛地将沈云擒拿住,击他的膝盖,将他按压在地,双手反捆在身后。
沈云恐惧而不解地大喊:“陛下!干爹……”
皇帝陛下似乎很虚弱,他费力地说:“费公公把小云子捆好丢到法坛上去即可,那边木柴多油也不少,烧起来可旺了,你们也是父子恩情一场,朕给你们半盏茶时间告个别。”
老太监却声音嘶哑:“有老奴和小云子,大可以保护陛下安全出宫,陛下为何要这般狠绝地伤害金体……”
皇帝陛下倨傲地仰头,扫视了大殿之中琳琅满目的先帝遗物,似乎在看一屋子怪异的玩物,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刻有“清净为天下正”的问天磬。
天下正个屁。
他慢慢地对老太监说:“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朕乐意!”
费天说:“陛下还是怨恨先皇吗……”
风闲只觉得好笑,所以说祸福相依嘛,要不是他老爹从小给他硬塞无知无欲、通达四方的狗屁帝王玄德,他可能也会像某位药姓友人一样,被这个破烂江山气到吐血吧。
皇帝陛下挥了挥手让费天往事休提,费天走上法坛,将沈云牢牢地捆在了其上。
沈云肝胆俱裂,看着垂在四周浸满燃油的帷幔,他颤抖着说:“干爹!为什么!”
费天捆绑的动作飞快,但是他的语速并不快,他缓缓地说:“我们的使命,就是为皇帝陛下牺牲。”
沈云张大嘴巴,似乎还是不能相信皇帝陛下和干爹就要把他捆在堆满燃料的宫中烧死的事实。
费天说:“你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要从众多太监中挑你沈云去东宫吗?”
沈云愣住了。
“因为你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代替皇帝陛下死去。那时候你还年少,身体还没长开,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的确如皇帝陛下当时所设想的一样,越来越像,之后皇帝陛下也一直让你身居闲职,没有让你过多地接触别人,这一切都在陛下的计算中呀。当年,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我是云儿的干爹,如何能看不出……”
沈云的眼泪滚滚往外流,他颤抖着呢喃:“……干爹,救我……”
费天闭上了眼睛。
费天从法坛上下来了。
皇帝陛下换上了衣服,向着宫内最后看了一眼,毫无留恋地转身而去。
费天同他一起,离开了乾青宫。
慕青鸾听到了窗外的嘈杂之声。
有宫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她偷偷往外看去,浓烟从中宫方向滚滚升起,像是狰狞的蛟蟒。
离她并不远。
那是什么地方?
乾青宫走水了!水龙局的人怎么还不来!
乾青宫!那是皇帝的地方?
慕青鸾推门而出,她跑了过去。
皇帝家宫廷里的人确实很少。
几个小宫女惊慌失措地手足无措,她们说,皇帝陛下还在里面!
慕青鸾想起来,薰姐姐对她说不要离开景洪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
可是薰姐姐也不会想到,皇帝陛下所在的宫殿着火了吧。
青鸾站在燃烧的宫殿前。
火势还没有烧到最烈的时候,它依旧在蔓延,蔓延地很快。
天空中开始飘雪了。
风夹着柔弱的新雪,吹不进熊熊燃烧的殿中。
有几个小太监从不远处的水井里打水,从殿门外泼进去,试图阻止火势蔓延。
门。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青鸾脱下身上鲜红色的外袄,泡在小太监拎来的水桶里。
红袄变得又冷又重。
她把湿透的红袄裹在身上,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庞。
荣辱与共,进退以俱,君臣一心,事方可济。
进可以全国,退可以保身。
君子宜惕然。
青鸾向那扇殿门冲去。
她的父亲是大风朝的臣子。
我也是大风朝的臣子。
我去救陛下。
古薰儿觉得乾青宫的火烧得蹊跷极了,于是立刻让人围住了皇宫。
她从宫内将西北门打开,翎泉带领着古族的骑兵们冲了进来。
薰儿将宫人的衣服扯掉,露出了锋芒在内的轻甲。
她翻身上马,向皇帝所在的乾青宫疾驰而去。
她遥遥地看到了明亮的火光。
古薰儿愣住了。
她看到了站在高台火光前的那个人影,又轻又瘦,像是只湿漉漉的小鸟。
古薰儿驾着她的马,疯了似的向前疾驰。
细小的雪花抽在她的脸上,刮在她的眼睛里。
她歇斯底里地大吼。
太远了。
但慕青鸾好像听见了什么,她回过头来。
雪花安静地落着。
薰儿站在马上,挥动着手臂,让她不要进去!
鸾鸾回来!
鸾鸾回来!
太远了。
薰儿都看不清她是不是笑了。
她指了指自己细细的手腕,比划着,姐姐不要忘了帮我回去取镯儿。
再不进去,便不能进了。
然后她冲进了燃烧着的宫殿。
薰儿捏紧缰绳,她的马全力向乾青宫跑着。
快点再快点!
火势还不算大!我还可以救她!
咚!
那是什么声音?
殿里挂着的青铜磬的架子倒下来了吗。
突然!
烈火中的宫殿轰然坍塌。
薰儿一下子呆住了。
她呆呆地坐在马背上。
她的马被赶来的皇城的御林军射中。
她滚落下来。
摔得好痛。
身后的翎泉带了一队人马将她护住。
古薰儿默默撑起身子。
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一瘸一拐地,往大火熊熊焮天铄地处,又走了两步。
翎泉死死拉住了她。
她的胸口好痛。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上去,从怀中掏出了半截碎玉。
鸾鸾的玉镯碎了。
沾着她的体温,和她的血。
翎泉挥动长枪帮她斩下八方飞来的箭,他向着薰儿大吼。
他对我说话吗?
他在说什么。
满世界的风声,雪声。
翎泉将她一把拉到马上。
他们和御林军拼杀起来!翎泉银枪上的寒光如雪月交辉,敌军温热的血飞溅在古薰儿的脸上。
薰儿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她缓缓坐直身子,冷眼环视了四周混沌的宫城和交战的双方。
翎泉看到古薰儿的神色,连脸上的十字伤疤都欣喜地鲜活起来:“将军!”
古薰儿举手抹掉脸上的血迹,她说:“没事。”
将军勒马。
古家身披坚执锐的军队在宫中展开就如同鹰在空中振翅,短短三刻而已,从西北角撕入,便刺入中心位置乾青宫,然后横扫一切。
在一个时辰之内,皇宫就被控制住了。
没事的。
慕叔叔,鸾鸾,父亲……
你们回来啊。
水龙局的人早就跑得一干二净,古家的军队抬来救火的水车,冲刷之下的宫殿,是一片焦黑可怖的废墟。
薰儿在坍塌的焦木前踱步。
我是奇袭,皇帝突然烧了乾青宫是为什么?他要逃命吗,他没有理由知道我今晚会发动政变。
翎泉来汇报说,宫殿里疑似皇帝法坛那个位置上有个人形,看着形状似乎是皇帝陛下。
还有在刚入殿的不远处……
薰儿的身体晃了一下,赶紧让他不要说了。
她拼命地想着,皇帝肯定还没死,烧死的那个像他,但绝对不是他。
是谁?
她脑中那个躲藏在金纱帘背后的身影,突然,和某个人重合了。
沈云!
沈云一直是皇帝陛下的替身吗!沈云现在在哪里,死掉的这个到底是真皇帝还是个小替死鬼,这个皇宫已经被我围住了。
把他找出来。
费天说:“陛下,他们已经封锁了城门,开始寻找沈云了。”
风闲坦然地笑了笑:“没办法,朕虽然有了防备,却还是没想他们的军队来得这么快,要不是阿尘看破了古姑娘的伪装,朕今天是真的没法走了。”
费天说:“老奴只能陪陛下到这一步了。”
风闲满头沾着细碎的雪屑说:“我知道你其实不是一直忠于我,你一直忠于我老爹。”
费天顿了顿,没有说话。
风闲说:“其实不用觉得因为先帝要补偿我什么的,费公公,我爹就是那样的人,他虽然搞坏了朝纲,整天挥霍无度,擅长寅吃卯粮把朕的江山全吃完了,我不怎么喜欢他,但也不怨恨他,所以,你也不必要一直用为我牺牲来压着自己,我的布置里有没有你的牺牲,其实无所谓。”
“不。”老公公拒绝了他:“老奴虽然不明白小皇帝陛下为何要逼着古家谋逆,也不知道为何要让药大人在古将军政变的今夜点燃乾青宫,但是老奴知道如今宫中凶险万分,不为小陛下全力争取,老奴无颜面见先帝。”
风闲不再言语,看着这个不再年轻的大宦官坚毅地走向风雪中。
风闲伸出手,托住了几片雪花。
它们在慢慢地消融着。
薰儿作为行军者的直觉在不断地警示她。
一个又一个精巧而不自然的环。
她似乎在走进他人为她设计好的圈套中。
她仔细地思索,就算是知道了她一旦明白前线发生的事就一定会为父亲报仇,朝廷的人这几天也只是在限制她的信息来源,根本不像是知道了她已经安排了军队,今天会冲入宫中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皇帝现在不见了。
她刚刚在宫门口的时候,不幸还是被药尘识破了吗?然后他现在和皇帝一起逃命去了?并且烧个乾青宫吸引注意拖延时间?
大雪之中燃烧的宫殿。
焦木的气味似乎又缠绕了上来。
它坍塌着,一遍一遍地坍塌着,轰然坍塌着,伴随着青铜磬坠落的声音,在薰儿的脑海里,眼睛前。
薰儿抓起白雪,狠狠地拍在脸上。
雪屑顺着她的下巴滑落。
但如果是这样,他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让周围的人把她拿下?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不在前几天动手杀了我,他们拦得住消息一时,拦得住消息一辈子吗?
薰儿几天前只觉得是朝廷昏聩无能,无比滞后的决策让她有可乘之机。
当她真的冲到宫中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是那么地不自然。
为什么清党突然受重创。
皇帝为什么要突然杀了她的父亲。
为什么偏偏是鸾鸾突然进宫。
甚至为什么腊月二十八那天夜里,皇帝要躲在帘子后面不让她看见长相。
一切都,毫无理由。
仿佛在驱赶着她,往前走,往深处走。
薰儿看着从漆黑的夜中飘洒下的雪花。
她在茫茫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个可能。
“报!”一个传讯的小军官来报:“在西边方向,听说追到了沈云的踪迹!”
“将军。宫外有好几位大人来了,让我们关于今晚围困皇宫之事给个说法。”翎泉走过来说道:“我们进宫的原本有三千弟兄,现在宫内局势稳定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留着你那一营的五百人,其余人从正门撤出去,和宫外驻守的其余七千兄弟汇合,禁军的三大营最新的消息是?”薰儿的声音嘶哑。
“五军营的三千先头部队被我们埋伏全歼,神枢营的人来了,在京城外与我们对峙,暂时没有动手的意思,而神机营的人,一直没有反应。”
薰儿点点头,慢慢说道:“那就让宫门外的那些大人们等着吧,除非他们把京卫所各都司兵从省外调来,凑够七万。对了,告诉他们,皇帝没了,那些想救驾捞功的,也趁早回去歇息吧,我们去西边,捉那个沈云。”
一群人狼狈不堪慌张失措地往东边门逃去。
将路上的薄雪踩湿了。
听说敌人是从西边进宫的!他们快些从东门走,说不定可以逃命。
宫中的人,拖带着些贴身细软,神色仓惶地跑着。
但是他们的美梦破碎了,就在他们快要到宫门口的时候,远处传来催命的马蹄声。
有人扑上去想开宫门,被一箭射穿了胸膛。
血顺着红色的宫门流淌。
人群惊恐了起来。
马上的人高呼:“无关人等贴墙站好抱头蹲下!不许出城!无关人等贴墙站好抱头蹲下!”
风闲和一群宫人一起,双手抱头蹲在墙下。
丧权之君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妙。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古家的军队来得这么快,御林军像是纸糊的,而且,就连最远的那个门,也被最快的速度堵上了。
人算不如天算的呀。风闲偷偷地叹气,说不定真的走不掉了。
他的计划中,不说能力这种主观的东西,客观而言古家军队完全没有支持这么高行动力的资金,让他有自己也是有机会安排两手准备的错觉,一手遗腹子天子加摄政大臣,和一手名为古的新帝王之姓。
哀兵必胜么?风闲歪了歪头。
可惜小青鸾没早些入宫。
算了,这一切已经发生了,费天那边估计也没有什么效果,古家的人实在是太厉害了,毫无破绽。
风闲想了想,觉得也还不错,毕竟以后就是靠这支猛士守四方了嘛,强点也好。
费天被古家的人团团围住。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古薰儿驱马上前,她问道:“你不是沈云,皇帝呢?”
费天站在慢慢开始积雪的地上,他呵了一口气,搓了搓手。
城内的御林军被消灭了,城外的禁军被压住了。宫里留下的人不多,但明显是亲信精军,他一个假的沈云根本掀不起什么混乱。
陛下,是我们已经习惯王朝里混乱无度的律令节奏了吗?还是这支叛军慢慢有了盛世利剑之威……
“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女将军冷喝道。
费天大笑了两声,慢慢说道:“天下是什么世道!教你这叛军也敢同我如此说话!我等忠心耿耿之人,反倒像个乱臣贼子了。”
说罢,抽出袖中剑,往脖子上一抹,血流如注。
老太监一生为先皇帝做过很多事,为陛下做过很多事,他是个好公公,皇家也没有亏待他,因果相了结。
只是费天觉得自己对不起沈云那个孩子,他害了他,只能下辈子偿还了。
猩红的血在宫中的砖石上流淌,老太监归了西。
薰儿紧紧抿着嘴唇,她明着,暗着,在走入一个又一个套中。
她拍马往宫城东侧去。
她从无数的宫殿前穿过,这里是九州天下的第一城。
曾经无数笙歌燕影御柳如丝丽宇芳林,曾经无数君臣际会瑞虎乘风飞龙踏云。
这里是王朝的中心。
她突然勒住缰绳。
她来到了宫城的中轴线上。
她向南望去,是面向天下苍生而立的千秋门,向北望去,是沉默而威严的群殿。
帝王御座。
谁在这里,谁就是天下的君父。
她抓住了游离在黑夜中的那一丝可能。
古薰儿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了她的祖辈们。
世代忠良!
东门边上的一堆人瑟瑟缩在一起。
风闲听见看守他们的那个小军官对策马而来的那个女人说:“将军,这些人急着往外逃,被我拦下来了。”
被射了个对穿的人孤零零地倒在一边,身上盖了薄薄一层雪,倒不像是个人,像个矮花坛,或是小台阶。
他们被带走了,走到了太和殿前的旷地上,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宫里各处被赶来的宫人们。
像是蚂蚁被赶出了巢穴,还在地上留下来时的踪迹。
古薰儿扫视着挤在一起的宫人们,她淡淡地说:“服从命令,不会再有伤亡,等我在这里找到了人,天亮会放你们出宫。”
古薰儿指了指第一个人,说:“从你开始,站起来过来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有两个以上认识你的人并说得对你的职务,便站到我的左手边去。”
“你们必须是真的确定辨认之人姓谁名谁,如果两个人口供不一,后果自负,你们虽然都是一起工作生活的人,有不认识的也正常,但是为了辨认的效率,我只给出三个名额,如果你们给出超过三个数的陌生之人,你们都得死。”
太监宫女嬷嬷老太妃们一群人,他们相互望着。
这个将军的要求不过分,他们大多数都早已相识多年了。
十多个人,走了上去,然后走到了将军的左边。
风闲向来和这些后宫的人接触不多,而熟知他的那个些个,这几天陆续被他安排出宫了,所以他才敢跟着无所谓是谁的,第一波出逃的宫人一起走。
但是现在也没人能一眼认出这个皇帝陛下。
有一个年幼的小宫女,在风雪中瑟瑟发抖,没有人认识她。
她脆弱地哭泣着,哀求地喊着底下另外两个姑娘的名字,但是没有人应答她。
果真是少年人呀,心狠手辣起来这么不知轻重,风闲哀叹。
还有一个小太监,涨红着脸申辩说他的几个同伴,年前被调往了玉熙宫司礼监打短工!也没有能证明他的人。
风闲微微勾了勾嘴角,司礼监这个里里外外全是朕熟脸的地方,能给你留人?
人越来越少。
风闲轻轻地走上前去。
丧权之君该说自己是什么职务呢?
风闲弯下腰,在薰儿耳边随口说了一个。
他转过身,面向左边的和右边的人。
雪持续地下着,人群一片沉默。
风闲能够感受到薰儿锐利的眼神在盯着他。
翎泉说:“这位公公,过来吧。”他的身边站着那个年幼的小宫女,和急得面红耳赤的小太监。
三人之数满了。
台下的氛围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风闲往翎将军那里走去。
台下有一个年长的嬷嬷站了起来。
她说:“将军,我可能认识他。”
一个人的证词不满足放人到左边去的条件,也不会有杀身之祸。
她走过来,对古薰儿说:“我记得他以前是司礼监的小随堂太监,但是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将军可以问问他。”
古薰儿有点诧异。
因为刚才这个穿着绣有鹂鸟的七品太监服的男人,对她说的也是。
“司礼监随堂。”
风闲看了看薰儿,他也有些惊讶嬷嬷和他居然心有灵犀。
他真的没想到有人还记得沈云。
古薰儿不认识风闲。
但是她认识沈云,记得他的身影。
她依旧是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沉默不言。
风闲还是站到了小宫女和小太监身边。
刚才小宫女央求的两位姑娘现在涨红了脸呢,风闲勾了勾嘴角。
薰儿看了一眼剩下的十几人,那是几个老太妃,几个小宫女。
古薰儿没有再关注剩下的人,转过身,默默地盯着风闲。
心直口快的小太监跪下来说道:“将军,我不知道你们要找到是什么人,但值得您郑重其事去找的,肯定不会是我这样卑微无名的小太监,也不会是剩下的那几个久不闻事的老太妃,几个柔弱的小宫女,您如果决意不放过我,也请您放过我身边这位明显是被冤枉的姑娘,放过左边证实身份的人们。”
翎将军横眉冷对:“大胆!”
薰儿看着风闲,就是你,将我往那个位置上逼的么。
小太监冰天雪地中脱了自己的裤子:“将军!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啊!”
底下的宫人,也在小小声地为这个替所有人请命的小太监说:“是呀,将军,为什么要为难我们这些素与外人无来往的宫人呢?为什么要为难被陷害的小宫女,普通的小太监,和有一个嬷嬷认出来了的公公呢……”
下面人的嘀咕声越来越大,翎泉大声喝令安静,但是主帅古薰儿始终一言不发,眼看着又要吵吵闹闹起来。
翎泉恼羞成怒,一把拽过站着的风闲:“你是真公公还是假公公!”
粗犷的将军伸手一摸。
他先是摸到了个空空荡荡,但是随即脸色变了。
他把手中的人拽到古薰儿面前,将他一把甩在地上,喊道:“将军!”
风闲无力地伏在地上,痛地脸色苍白。
那是个刚包扎的伤口。
古薰儿一时间愣住了。
她的马儿在雪地里打了个响鼻。
她感到了无比地震惊。
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为了活命,可以做到如此吗?
她原来想过,如果她找到风闲,在杀掉他之前,要亲口听听这个男人的解释,为什么要设这个局逼她到这个地步。
为了甩开身为君王的负担?
还是为了什么更深的原因。
她甚至有虚幻地假设过,这位他们身为臣子就绝不该忤逆的陛下,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可抗力的原因诛杀了她的父亲,她可以让他死得像个驾崩的天子。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摔在地上男人为了蒙混过去,生存下去,可以这么低贱,毫无尊严,毫无底线。
这像是什么。
鸾鸾,这就是你拼了命也要去救的人吗?
慕叔叔,这就是您维护了一辈子的君王吗?
父亲!这就是您和我们古家世代先祖守卫的国门之中的君父吗!
她无力地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自己的马上。
何足道哉。
翎泉上来撑住她。
薰儿只觉得是那么地荒唐无聊。
荒唐!荒唐!荒唐!
好似天地之间大梦一场。
翎泉问她,拿风闲怎么办?
薰儿不再看他,只是轻轻地说,这是个假皇帝,真奴人。
大风朝的最后一位皇帝,死了。
三个人都被放回了人群中。
层云万里,雪重夜深。
人群慢慢地散向了皑皑大雪之中的宫院,渐渐消失了。
风闲在黑夜中缓慢地前行,他走得非常慢,似此夜有人间十分苦寒,他想,他到底还是胜了一步。
虽然很难过。
他最后一道摆在古薰儿面前用以逃脱的手段,并不是去尽力真实地扮演一个宫人,而是瞄准了古小将军的暴怒与傲慢。
阿尘说的没错,他确实是一个擅长攻心的人。
古小将军在他的剥夺下,已经变成了无情无心的,绝佳的帝王胚子。
一步一步,用万分残忍的手段把她推上去。今夜最后一击,打碎了她对帝王气度固有的幻想,打碎了她个那个王座之间最后一道隔阂。
然后,正面撞击她的傲慢,这份傲慢最终使她放过了她的杀父仇人。
因为帝王大多的时候,是不会将人看做人的。
暴怒和傲慢,算不得是一个帝王的陋习。
抱歉了小将军,我就是在逼你,就是在骗你。
风闲回头看了一眼坐北朝南面向天下的千秋楼。
楼高似孤矗在乱云急雪中。
他默默地想,阿尘,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古薰儿抚手扫去肩甲上的积雪。
有一个杯盏摔碎在她的眼前。
白瓷溅落在浅浅一层积雪上。
古薰儿抬头看去,药尘坐在千秋楼中,似乎等她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