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place for YANCHEN famdom
by 三山归来客
有一只芙蓉鸟,飞过了皇家的围墙,在朱墙边的一株青柏上停了一下,抖下了簌簌一捧落雪,又飞起,往宫墙深处去,便再寻不见了。
药尘听皇上的贴身太监沈云说,陛下又把自己关在养心殿中,称除了药阁老谁也不见,还笃定您今天一定会来呢,奴俾说去宣您进宫,陛下不让,没想到您还真的来啦!
药尘摆手,让他退下,然后独自走进了养心殿。
这个小宫殿和清冷空旷的乾青宫不同,朝阳而建,阳光明媚。
药尘进殿的时候皇帝陛下正好搁笔,举起他的墨宝,眯着眼睛仔细品。
纸上写的是:
到底暮寒明霁远,
惟余幽魂残梦牵。
从殿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恰好有一角印在“残梦牵”上,将这句原本带着幽艳晦暗之色的诗染得喜气了起来。
风闲看向药尘,笑意盈盈地说:“阿尘,你看朕这诗,挂在洞房的门上怎么样?”
“不怎么样。”药尘面无表情地客观评价道,“像是被良人抛弃怨天尤人,然后转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娶个半死不活的老婆。”
不过药阁老评价完之后愣了一下,然后说:“一夜过去,你就要娶媳妇儿了?”
风闲看着药尘,眼中的万般柔情快要溢出来了,他压低嗓子,意味深长地说:“解读地好呀。”
药尘熟练地无视了皇帝陛下的矫揉造作。
风闲干咳了一声,恢复了正常语气:“药大人快来帮我选媳妇儿!”说着便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一本当朝百官的户籍登记簿,“朕看正月初八这日子就很喜庆,反正也不是娶皇后,阁老来帮我随便挑个幸运儿!”
药尘叹了口气,伸手去接那册子。
皇帝却紧紧攥着不放手,试图与药尘拉拉扯扯。
药尘皱眉,陛下却眨眨眼望着药尘,笑了笑说:“你怎么好端端挂着一张死人脸?总不能怪朕这养心殿的阳光不够明媚吧,让朕猜猜,你见过你那个可爱的小学生了?”
“看你这个愁眉苦脸的程度,要么是他被你杀了,要么是他被你睡了,以朕之圣知明见,断不会有第三种可能!”皇帝陛下言之凿凿。
药尘松开握住册子的手,白了一眼皇帝陛下,说道:“你找到你所想要的那个人了吗?”
“对啊!”皇帝陛下也随意地将册子扔在书桌上,“所以你觉得,刚死不久的慕大人家女儿怎么样?”
药尘沉默了一下,微微抿唇,并没有说话。
“什么?你该不会嫌弃朕是个觊觎人家十四岁幼女的变态吧!”皇帝陛下大呼小叫。
药尘淡淡的开口:“你到底跟清党什么仇什么怨?”
风闲扬起下巴,双眼半睁,眉头下压,是一个难度系数颇高的慈悲神色,他悲天悯人地感慨:“朕觉得她早年丧母,今又丧父,无人赡养,接进宫里当六宫之中唯一的娘娘,锦衣玉食无拘无束,朕还不够宅心仁厚?”
药尘摇摇头,缓缓说道:“北直隶巡抚的官印是你授的。”
风闲笑嘻嘻地说:“怎么?朕的钦差被人杀了,药阁老倒是怪罪到朕的头上来了?”
药尘叹了一口气,人死了就死了,他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和风闲多纠缠,他只是问道:“陛下是想要干什么?”
风闲用愉悦的语气说道:“我在搞事情呀!”
药尘皱眉:“为什么?”
皇帝陛下亲热地拉住药阁老的手,他情真意切地说:“想看你生气嘛,阁老日夜替朕操劳国是,想必活得麻不不仁,不用担心,朕让你重新温暖起来!”
药尘握了握拳头。
他真的感受到一阵气血冲心。
他挥拳,往天下最金贵的一张脸上打去。
风闲没有躲闪,一只手揉了揉被捶肿得红肿起来的脸颊,另一只手摸到了药尘的胸前。
他猛地拉开了药尘的前襟,凑近了一张肿脸来观赏,啧啧称奇,而后笑道:“呦,朕还在疑惑阁老没吃饭吗!怎么就这么点力气,原来是拖着副被不知名的小野猪撞残了的身子来的。”
雪白的胸膛上,有一大块淤青。
风闲随意地松开手,讥讽道:“朕为你掐指一算,这个猪妖废了你起码三十年道行,让你这万法不动仙心弹指间灰飞烟灭。”
“朕看在刚才袭击我的,不过是个白活了三十年的无耻稚童,便不用天子治罪的那一套了。”风闲比划了一下。
他对着药尘的胸口,实实在在地来了一拳。
药尘痛苦地弯下腰,良久才缓过一口气,他慢慢拢好衣服,却反而觉得心中的烦闷之意排遣了不少。
风闲坐了下来,他说道:“自古浑水好摸鱼嘛,京城就要有大事发生了,阿尘你也感觉到了是不是?”
药尘抬了抬眼:“所以太监那边你也是故意的?任用了林修崖?”
皇帝陛下得意道:“你看,只需要一点点力量,就可以让所有人都动起来了吧。只要出现那么轻微的失衡,追逐利益重新分配的人,立刻像跗骨之蛆一样拥了上来了呢。”
药尘叹了口气,拿出了那封可汗的信:“你又往北面派去了谁?”
风闲笑得更开心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么快因果就有报了!”
药尘冷冰冰地说:“如果真的是那位费公公,借可汗之力得以重新回到司礼监当个秉笔,你就不害怕吗陛下?”
风闲说:“有什么好怕的,出事了,你这等良臣还不是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等等,你过来让朕好好瞅瞅,嗯,你可是朕的正宫,应该不会跑去跟那可汗当二婚吧。”
药尘面无表情地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太爷爷的名言,陛下您该去死的时候就当适时地用祖训激励激励自己。”
“啧,守什么?”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一想到朕再过十个月就可以解脱了就真的是愉快到不行!”
“不过你说,朕的孩子怎么搞?”皇帝陛下垂死惊坐起,突然嚎啕:“朕不行啊!不行啊!朕不是个男人!阿尘!阿尘!救救孩子!”
皇帝陛下的小手指勾住药尘的袖子:“要不你来帮帮忙?”
药尘想把袖子从风闲手里拽回来。
“这样一来就是天下大义中的‘汝妻儿吾养之’,太好了!阁老对朕实乃义薄云天!”
药尘觉得有一个字,在自己的胸膛肺腑咽喉之间上上下下,他想强行摁下去,但是失败了。
于是阁老斗胆狠狠地甩手,继而一鼓作气骂了出来:“……滚!”
今天的阳光真的很好,屋檐上的雪不知不觉地消融了一些,沿着琉璃瓦流淌,悄悄滴落下来。
萧炎的行囊不多,他背在了背上。
隔壁的苏先生叫住了他,却没有让他进门。
押送大风朝革员出城的车马就停在他的身后等他。
萧炎恭恭敬敬地行礼:“革员萧某挂怀老先生,却不敢以戴罪之身向老先生辞行,我在京中的三年,承蒙老先生照顾,老先生的恩情晚辈铭记于心,不知老先生还有何嘱咐。”
苏千倚门望着萧炎,他的花白胡子在风中飘动。
苏千说:“没有什么好嘱托的,老朽来只是来再看看你。”
老学士的目光深远而平静。
一旁的若琳也走过来。
老先生感慨道:“先帝陛下驾崩在了一个多事之秋啊。萧炎,你离开京城,也未尝不是好事,去做做生意,享享清福,你和你老师不一样,不是福薄之人,多保重吧。”
若琳往萧炎的包里一盒一盒地塞好吃的:“京城稻香楼字号的糕饼,路上吃,坐这种便宜马车很辛苦的,以后常来信呀!”
萧炎弯了弯嘴角,温柔地对若琳笑了笑:“感谢!”
“对了那个香炉,”若琳突然说道,“那个黑色的小香炉叫药鼎,卖给我的人是这么说的,其实我想不明白,鼎就鼎为什么非得是药鼎,但带上了一个‘药’字,在这京城里可能不是那么单纯,你如今……你要是不喜欢,就丢掉吧。”
是么?萧炎陷入了沉思。
萧炎出城的时候,暮云如血。
京畿的群山们银装素裹,又被残阳披上一层软红的纱。
迎面走来一个车队,他们运送着一口棺材。
又一个客死异乡的人,回家了吗?
萧炎的马车停下来避让。
他看到了运送棺材的车队中,打头一人捧着一个官家殡葬的幡,他没有看清上面的字。
萧炎挑起门帘,问到,这是哪位公侯。
答曰:北直隶巡抚慕大人的衣冠。
车队过去了。
萧炎的车夫催动拉车的马。
萧炎说:“您等等。”
车夫不耐烦,并不理睬车内被贬谪的芝麻小官。
萧炎笑笑,塞了一小枚银子儿在车夫手中,车夫捏了捏,允许萧炎下了车。
慕先生一生清名,高风亮节,勤政爱民,廉洁奉公,光风霁月。
萧炎向车队远去的方向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萧炎久闻先生高义,向您拜别。
他抬起头,额前是京外道上的雪泥。
那口黝黑的棺木安静地躺在夕阳中。
车队入了城门。
棺板上仿佛载着整个王朝。